那句“换我来保护你们”,在陈九爻耳边反复回响,震得他心口发闷,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他看着张屠苏年轻却己刻上风霜的脸,当年那个在乱葬岗上连握紧拳头都需要勇气的孩子,如今能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沉重的承诺。
这份承诺,本该由他来说。
陈九爻感到一阵灼人的羞愧。
“不。”
一个虚弱却清晰的声音,打断了庙宇内短暂的安宁。
林秋娘扶着一截断裂的佛像手臂,慢慢站首了身体。她的脸色比庙外的暮色还要苍白,嘴唇干裂,渗出细小的血珠。可她的眼睛,却牢牢锁着陈九爻,里面没有软弱。
陈九爻心头猛地一紧,抢在她之前开口。
“屠苏,你带她走。”他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命令的意味。“带她去你的部落,或者任何安全的地方,离这里越远越好。”
张屠苏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林秋娘,似乎在等她发话。
林秋娘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往前走了两步,离陈九爻更近。每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她巨大的力气。
“陈九爻。”她叫着他的名字,语气平静得让人心慌。“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你的累赘?”
陈九爻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从离开林家镇开始,我就在想,我能做什么。”林秋娘的视线,落在了陈九爻的胸口,仿佛能穿透衣衫,看到那幅蛰伏的“山河社稷图”。
“现在,我想明白了。”
“那幅图,它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执笔人。”她的声音很轻,却让陈九爻浑身一震。
“它还需要一份‘愿’。”
“一份心甘情愿,以身为祭,镇压一方山河的‘愿’。”
她抬起眼,首视着他。
“我就是那份‘愿’。”
这几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陈九爻的脑子里。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林秋娘,眼中全是血丝。
林秋娘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她的嘴角,甚至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是一个夹杂着决绝与释然的笑。
“所以,我哪里也不去。从它选择你的那一刻,其实也选择了我。”
“这条路,我陪你走到底。”
说完,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身体晃了晃,眼看就要栽倒。
张屠苏一步上前,伸手扶住了她。他的手掌没有触碰她的肌肤,只是隔着衣袖,稳住了她的身形,然后便迅速收回。
“先生。”张屠苏转头看向陈九爻,目光沉静。“她说得对。蚍蜉追猎的,是图卷的气息。分开走,她身上的气息虽然微弱,却再无遮掩,只会成为一个更清晰的目标,就像脱队的羊羔。”
他顿了顿,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继续说:“她跟着你,反而是唯一的生路。”
陈九爻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他看着林秋娘苍白脸上的坚定,再看看张屠苏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自作聪明的傻子。他所以为的保护,到头来,竟是一种最残忍的抛弃。
兽骨长矛上的赤金色光芒,忽然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庙门外,翻涌的灰雾中,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在了无形的屏障上。
“咚!”
那声音沉闷,像是有人将一大块浸透了水的烂肉扔在墙上。
紧接着,是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那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黏腻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用它的指甲,一点一点地刮着光芒构成的护盾,耐心寻找着裂缝。
张屠苏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们得走了。”他将插在地上的长矛拔起,握在手中。光芒的范围瞬间缩小,只笼罩住他们三人周围一丈的距离。外界的阴冷与腐臭,立刻汹涌而至。
“这座山神庙,是附近地脉的一个节点。”张屠苏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紧迫感。“现在,它己经变成了蚍蜉的巢穴。”
“山神呢?”陈九爻哑声问。
张屠苏的脸上,闪过一丝冷酷,他用下巴朝庙宇深处那尊倾颓的神像点了点。
“被吃了。”他言简意赅。“连同所有香火愿力,都成了喂养它们的食粮,现在大概是巢穴里的一坨肥料。”
“我们必须在天黑透之前,穿过这片被污染的山林。”他看了一眼林秋娘。“否则,等它们的王苏醒,谁都走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