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越来越近。
那座破败的轮廓却丝毫没有带来安全感。
它的黑暗深处,仿佛正等待着吞噬新的祭品。
身后的“咯吱”声愈发清晰了。
不是从一个方向传来。
是从天地间的每一寸缝隙里挤出来的,磨着两人的耳膜,啃噬着他们的理智。
腥甜的铁锈味涌上喉头,又被陈九爻强行咽下。
他不敢停。
林秋娘的身体比他想象的要轻,几乎是被他半拖半拽着在田埂上移动。
她的呼吸却异常平稳,与陈九爻的狼狈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终于,两人踉跄着冲上了山神庙前的石阶。
石阶上布满了青苔,湿滑无比。
陈九爻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摔在庙门前,腹部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灰雾紧随而至。
它们像有生命的潮水,漫上了石阶,朝着敞开的庙门里无声地涌入。
雾气中,一个比其他影子更加凝实的轮廓缓缓站起。
那东西没有五官,只有一团模糊的人形,它的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拖拽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完了。
陈九爻的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甚至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秋娘站在他身侧,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那个人形黑影,她的身体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就在那黑影即将触碰到庙门门槛的瞬间。
一道赤金色的光芒撕裂了灰雾。
光芒的源头,在庙宇的至深之处。
一个高大却不显臃肿的身影一步步从黑暗中走出。
他手中握着一柄兽骨长矛。
矛尖上,某种古老的符文正散发着灼热的光。
长矛横扫。
没有风声。
只有光。
赤金色的光焰触碰到那些扭曲的影子,发出油脂被点燃的“嗤嗤”声。
涌入庙门的灰雾仿佛遇到了克星,尖啸着退回,连同那个凝实的人影,瞬间消散在了门外的暮色里。
那道身影这才转过身。
借着兽骨长矛上微弱却温暖的光,陈九爻看清了他的脸。
那张脸,轮廓己经变得坚毅。
稚气褪尽。
只剩下一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
陈九爻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沙哑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
“张狗娃?”
那个少年,不,应该说是青年,摇了摇头。
他走到陈九爻面前,单膝跪下,伸手将他扶起。
他的手掌宽大,干燥,带着一种沉稳有力的温度。
“先生。”
青年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叫张屠苏。”
他将陈九爻扶到一根还算完整的梁柱边坐下,然后又转身,对着同样怔住的林秋娘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最后落在陈九爻惨白的脸上。
“你们来的方向,蚍蜉的死气最重。”
他不是在询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陈九爻靠着梁柱,剧烈地喘息着,他看着眼前的青年,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这个当初在乱葬岗上瑟瑟发抖,需要他庇护的孩子,不知何时己经长成了能庇护别人的模样。
那柄兽骨长矛上的赤金色光芒,温暖,明亮,将山神庙内的阴冷腐朽驱散一空。
张屠苏将长矛插在身前的地面上。
光芒形成一个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灰雾与“咯吱”声彻底隔绝。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粗糙的皮水囊,递给陈九爻。
“先生,喝点水。”
“我们部落的巫医调配的,能暂时压住你体内的死气。”
陈九爻接过水囊,拔开塞子,一股辛辣混杂着草药的气味扑鼻而来。
他没有犹豫,仰头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入喉,像一团火烧过食道,最终在腹部化作一股暖流,那股撕心裂肺的剧痛,竟然真的被压制了下去。
他终于有力气开口。
“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屠苏的视线越过他,望向庙外翻涌不休的灰雾,眼神里是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我一首在追杀它们。”
“自从部落迁移之后,我就在追踪这些蚍蜉的爪牙。”
“它们在蚕食地脉,污染活人,为它们的王准备祭品。”
他转回头,看着陈九爻,一字一句地说道。
“先生,你身上的死气,就像黑夜里的火把。”
“我就是循着光找过来的。”
林秋娘一首沉默着,此刻却忽然开口,她的声音依旧清冷。
“你能带我们离开?”
张屠苏看了她一眼,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陈九爻身上,那里面有担忧,有敬重,更有不容动摇的决心。
“先生,有我在。”
“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