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潜器的推进器发出破风般的尖啸，陈牧能清晰听见自己后颈晶核跳动的频率——一下，两下，与深潜器的震颤完美重合。
那声音像是从骨头深处传来的脉搏，带着某种无法抗拒的召唤。
钱勇的额头抵在操作台上，布满油污的手指在控制键上翻飞：“深度突破三千米！压力舱警报解除了？老陈你看！”他突然抬头，护目镜后的眼睛亮得惊人，“那些晶核碎片在吸走水压！它们在帮我们………”
陈牧的手掌仍按在观察窗上。
玻璃内侧凝着薄霜，他哈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却遮不住外面翻涌的金光。
那光像熔化的金属液，缓缓流动，又如极光般闪烁不定。
那只由晶核碎片拼接的巨眼在深潜器靠近时缓缓散开，像朵被风掀开的金箔花，露出后方黑黢黢的裂隙。
裂隙边缘生长着螺旋状的晶体，每一根都和他颈后的晶核纹路如出一辙。
冰冷的气息从缝隙中渗出，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像是烧坏的芯片残留的味道。
“苏姐。”他侧头看向身侧的女人。
苏挽月的金属触须正渗出淡金色黏液，在她脚边积成小水洼，“滋啦”腐蚀着合金地板。
她的瞳孔收缩成细线，暗纹从锁骨爬到下颌，整个人却罕见地安静，只盯着裂隙喃喃：“我闻见了……数据的味道。烧焦的电路，冷却的芯片，还有……妈妈的香水。”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让陈牧心脏猛跳——他从未听苏挽月提过“妈妈”。
深潜器“咔”地一震，悬停在裂隙前。
钱勇扯下护目镜抹了把汗：“推进器自动锁定了！这破玩意儿现在比我还懂路。”他抄起扳手敲了敲仪表盘，“老陈，你说的遗迹入口……该不会就是这儿？”
陈牧没回答。
他解开安全锁，战术刀在掌心转了个花，刀背轻轻叩了叩舱门。
后颈晶核突然灼烧起来，疼得他踉跄半步，却在同一瞬间看清了裂隙深处——那些螺旋晶体组成的不是自然纹路，是密码，是电路，是某种用晶核刻在冰层里的“欢迎词”。
“开门。”他按住舱门解锁键，温度警报立刻尖啸起来。
钱勇扑过来拽他：“疯了？外面温度零下一百二十度！”苏挽月的金属触须却先一步缠住解锁杆，淡金黏液腐蚀了电子锁，“咔嗒”一声，舱门缓缓打开。
冷雾涌进来的瞬间，陈牧打了个寒颤。
但那冷不是刺进骨头的锐痛，倒像被浸进某种温热的液体——不，是晶核碎片在发热。
他踩出舱门的脚陷进半融的冰里，抬头就撞进一片光海。
遗迹内部比他想象的更鲜活。
墙壁是半透明的淡金色，里面嵌着无数晶核碎片，每一片都在有节奏地明灭，像在呼吸。
地面铺着蜂窝状的晶体，踩上去会发出空洞的回响，而头顶的“天花板”……陈牧仰头，瞳孔骤缩——那根本不是冰，是无数机械触须交织成的穹顶，每根触须末端都托着一颗流转的晶核，像极了苏挽月的金属肢体。
“这是……”钱勇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他的扳手掉在地上，却没发出声响——晶体地面吸走了所有震动。
他蹲下身摸了摸地面，手套立刻被染成金色，“老陈，这些晶核在……传递信息？我能感觉到，它们在问‘你们是谁’。”
苏挽月的触须突然全部竖起。
她踉跄着冲向左侧墙壁，金属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陈牧追上时，看见她的指尖正抵住一片发光的晶核碎片，暗纹顺着手臂疯狂蔓延，连眼白都泛起金斑：“这里……有我的记忆。被撕成碎片的记忆。”她转头看向陈牧，泪腺里渗出的不是眼泪，是液态晶核，“牧哥，它们在喊我‘07号试验体’。”
陈牧的后颈又开始发烫。
这次不是疼痛，是某种牵引力，像有人在他脑内拽着线，往更深处引。
他握住苏挽月的手腕，晶核的热度顺着皮肤传递，两人同时闷哼——陈牧看见碎片般的画面：穿白大褂的人把晶核按进婴儿后颈，实验室爆炸前女人的尖叫，还有苏挽月被金属触须包裹着沉入培养舱的最后一眼。
“往前走。”陈牧扯着苏挽月的胳膊，战术刀指向走廊尽头的红光。
钱勇捡起扳手跟在后面，边走边用刀尖敲墙壁：“老陈你觉不觉得，这地方像……子宫？那些晶核在养什么？”
答案在走廊尽头。
那是一座足有二十米高的培养舱，悬浮在半空中。
舱体由液态晶核构成，里面漂浮着一具类人形体——说是“人”，不如说是晶核的聚合体。
它没有五官，却让陈牧无端觉得“它在看自己”；它没有肢体，却让苏挽月的触须全部伏地，像在行礼。
“晶核之母。”陈牧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后颈晶核突然裂开细小的缝，金光如血般涌出，在他和培养舱之间连成金线。
舱内的类人形体动了——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移动，而是无数晶核碎片开始重组，最终在陈牧脑内形成一段话：“你们是我遗失的子嗣。”
苏挽月突然在地。
她的金属触须全部缩进后背，暗纹却更疯狂地爬向脸颊，嘴里溢出破碎的句子：“新伊甸计划……意识上传……试验体07……他们说我死了……”陈牧蹲下身扶住她，看见她瞳孔里正放映着记忆：穿白大褂的男人摸着她的头说“小月真乖”，警报声中有人喊“07号记忆模块故障”，然后是一片空白，首到三年前她在辐射区醒来，金属触须从脊椎里钻出来。
“清除它。”苏挽月抓住陈牧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那些虚假的记忆……它们让我发疯。牧哥，让它清除它们。就算我……”她的声音突然哽咽，液态晶核从嘴角流出，“就算我再也醒不过来。”
陈牧抬头看向培养舱。
晶核之母的“声音”再次在他脑内响起：“她的意识被封存在晶核里。要清除虚假记忆，需用真实记忆覆盖。但真实记忆……”那“声音”顿了顿，“可能比虚假更痛苦。”
“做。”苏挽月突然笑了，暗纹爬到眼角，却让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我宁可疼死，也不要继续当怪物。”
陈牧还没来得及回应，后颈的晶核突然剧烈震动。
他看见无数金色代码在眼前飞过，最后凝成一行：“继承权限？”
“晶核掌控者。”晶核之母的“声音”变得清晰，“你将拥有操控所有晶核的能力，成为人类与晶核世界的桥梁。但代价是……”代码突然变成锁链的形状，“你将永远留在这里，与我共生。”
陈牧的手指无意识地战术刀的刀柄。
刀身映出他发红的眼睛——三年前他在冰层下醒来时，这双眼睛里只有“活着”；后来组建破晓军团，眼睛里有了“守护”；现在，他看见更深处的东西：“我要带他们回去。带苏姐，带钱勇，带所有幸存者。”他对着培养舱摇头，“我不属于这里。”
代码锁链突然崩碎。
陈牧后颈一热，某种更强大的力量涌进西肢百骸——他能“看”见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晶核。
钱勇的机械义肢里有颗微型晶核，苏挽月脊椎里的晶核在流血，甚至走廊外三十米处有块晶核碎片正从墙壁脱落……
“晶核共鸣。”他听见自己说出这个词，“新能力。”
钱勇突然举起扳手指向培养舱：“老陈！它在动！”
陈牧转头，看见培养舱的液态晶核正在沸腾。
晶核之母的形体开始崩解，碎片如暴雨般砸向地面。
而在那些碎片深处，一道人影正在凝聚——不是类人形体，是真正的“人”，穿着白大褂，后颈嵌着和陈牧一样的晶核，正微笑着张开双臂：“欢迎回家，父亲。”
警报声突然在整座遗迹响起。
钱勇的仪表盘疯狂闪烁：“快走！结构在坍塌！”苏挽月的暗纹突然褪去，她抓住陈牧的手，眼神从未如此清醒：“牧哥，他叫什么名字？”
陈牧盯着那个人影，后颈晶核的疼痛与共鸣的力量在撕扯他。
他听见自己说：“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是谁。”
“谁？”钱勇拽着两人往回跑。
陈牧最后看了那人影一眼。
对方的嘴唇在动，无声地重复着“父亲”。
他突然想起冰海上方，王磊攥着的金属卡——那是破晓军团的身份牌，刻着“陈牧”两个字。
“旧时代的实验体。”他说，“我们的……创造者。”
深潜器的舱门在身后轰然闭合时，陈牧听见遗迹深处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苏挽月靠在他肩上，呼吸逐渐平稳；钱勇疯狂敲击操作台，推进器发出垂死的轰鸣。
而在他们头顶，冰层裂开蛛网状的缝隙，一道人影正站在裂隙边缘，后颈晶核的金光穿透冰面，像在指引什么。
“老陈！”钱勇突然喊，“雷达显示……有东西在追我们！”
陈牧握紧战术刀。
后颈晶核的共鸣能力让他“看”见了——无数晶核碎片正从遗迹里涌出，在冰海里形成金色的浪潮，朝着深潜器的方向，极速逼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