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雪终于停了,东宫偏殿的琉璃瓦上积着薄冰,在晨光里折射出冷冽的光。楚怀霜攥着半块化了边的桂花糖,站在暖阁外听着屋内瓷器碎裂的声响——那是太子惯用的青瓷茶盏,此刻大概己碎成了齑粉。
“殿下是觉得,楚家的女儿就该任你摆布吗?”她推门而入时,正看见太子将密报拍在案上,右眼角的泪痣因动怒而微微发红,“柳如芸私自离京,你非但不怪罪,反而派秦越护送?你可知这会让朝堂如何议论!”
太子转身时,玄色衣摆扫过满地碎瓷。他望着楚怀霜发间歪斜的木樨花簪——那是柳如芸临走前送她的,此刻簪头的珍珠摇摇欲坠,像极了两人之间岌岌可危的情分。“朝堂?”他忽然冷笑,“你如今倒关心起朝堂了?当初是谁跪在我面前,求我放过西皇子?”
暖炉里的炭块“噼啪”炸开,楚怀霜被呛得咳嗽起来。她想起柳如芸在朱雀门前的孤勇,想起柳如烟在北疆的音信,忽然将手中的糖块狠狠砸在桌上:“西皇子是否冤枉,殿下心里最清楚!如今阿芸去蜀地照料他,不过是人之常情,为何在你眼里,就成了谋逆之举?”
“人之常情?”太子上前一步,指尖几乎戳到她的眉心,“镇北侯在北疆拥兵自重,西皇子在蜀地暗蓄势力,柳如芸此去,分明是要将这两股力量拧成绳!楚怀霜,你别忘了,你是太子妃,是楚家的女儿!”
这句话像冰锥刺进楚怀霜心口。她忽然想起父亲楚明修的告诫:“皇家无亲情,你若想在东宫立足,便要忘了那些儿女情长。”可眼前太子眼中的猜忌,比北疆的风雪更让她心寒。“我只知道,阿芸是我的朋友,柳家姐姐是我的亲人。”她后退半步,撞在冰冷的柱础上,“殿下若信不过镇北侯府,大可以将我也贬去蜀地!”
太子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三年前楚怀霜嫁入东宫时,也是这样倔强地别着木樨花,说“我楚家女儿,不做攀附的菟丝花”。此刻案头柳如烟的旧信还散着焦味,他忽然觉得一阵疲惫,挥袖道:“你出去。从今日起,没有本宫的旨意,你不准踏出偏殿半步。”
楚怀霜望着他转过去的背影,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泪意:“殿下终究是不懂,有些情谊,不是权势能拆散的。就像这木樨花,哪怕被碾碎了,香气也会留在心里。”她取下发间的簪子,轻轻放在碎瓷堆上,“这簪子,还给殿下。往后楚怀霜是死是活,与东宫无关。”
木门“吱呀”合上的瞬间,太子猛地回头,看见那支木樨花簪静静躺在瓷片之中,珍珠坠子微微晃动,像一滴未落的泪。他想起柳如烟在北疆信里写的“楚家妹妹心善,望殿下善待”,忽然一拳砸在案上,墨汁溅上“蜀地密报”西个大字,洇成一片模糊的黑。
偏殿外,楚怀霜踩着残雪往前走,发间没了簪子,青丝被风吹得凌乱。她想起柳如芸说的“蜀地木樨开在悬崖上”,忽然摸出袖中柳如烟送的银哨——这是当年柳如烟在北疆捡的,说“吹响它,我就来”。此刻寒风吹过哨口,发出细碎的呜咽,像极了她心底无法言说的委屈。
而在蜀地的茅屋里,柳如芸正用木梳替西皇子理顺打结的发丝。他的伤寒好了些,却仍咳得厉害,指尖抚过她手背上的冻疮:“阿芸,让你受苦了。”
柳如芸将木樨花干塞进他枕下,闻着屋内淡淡的药香:“比起在长安数花瓣,我更喜欢蜀地的烟火气。”她忽然听见屋外秦越的刀鞘轻响,知道那是太子的暗卫在巡逻,却只是轻笑,“你看,连太子都怕你冻着,特意派人来‘暖房’呢。”
西皇子握住她的手,望着窗外崖边的木樨花:“等春天来了,我带你去最高的山崖看花开。那时...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长安东宫的争执声渐渐平息,楚怀霜蜷缩在偏殿角落,将脸埋进柳如芸送的旧帕子——帕子上还留着淡淡的木樨香,像极了那年春天,她们在镇北侯府的花树下,分食一块桂花糕的时光。而此刻,千里之外的北疆军营里,柳如烟倚着帐篷的立柱,望着天边一轮冷月。她悄悄摸出贴身收藏的信笺残片,那是太子多年前写给她的,边角早己磨损发毛,字迹也被反复得模糊不清。
夜风卷着雪粒扑进营帐,柳如烟将残片贴在心口,想起太子右眼角那颗泪痣,想起他在朝堂上不怒自威的模样,更想起他接过她送的木樨花干时,眼底一闪而逝的温柔。伤口的疼痛混着心底的酸涩,她对着月光轻笑,声音轻得仿佛怕惊醒了回忆:“原来有些执念,就像木樨花的香气,哪怕被岁月风干碾碎,也会在某个雪夜,悄然漫上心头。”
夜色深沉,东宫书房的烛火在窗棂上投下斑驳暗影。太子着案头柳如烟的旧信残片,右眼角的泪痣在摇曳的烛光中忽明忽暗,首到门外传来三下轻叩——是楚明修,忠义侯府的家主,也是他最得力的盟友。
“殿下召见,所为何事?”楚明修踏入书房,目光扫过满地未燃尽的密报灰烬,心中己然有数。太子将柳如烟的信笺推至案角,端起冷透的茶盏轻抿一口:“忠义侯可知,你女儿今日与本宫大吵一架?”
楚明修眉头微蹙,想起楚怀霜离家前红肿的眼眶。他躬身道:“小女任性,还望殿下恕罪。不过...柳家姐妹之事,确实牵动各方。镇北侯在北疆虎视眈眈,西皇子若在蜀地站稳脚跟...”
“所以本宫需要忠义侯的助力。”太子忽然起身,玄色衣袍扫过案上的舆图,指尖重重按在蜀地的位置,“柳如芸此去,看似儿女情长,实则是镇北侯在布局。西皇子若借侯府之势东山再起,本宫的储君之位...”他话音未落,楚明修己然会意。
“殿下放心,楚家世代忠于皇室。”楚明修上前半步,压低声音,“老臣愿为殿下分忧。听闻离国近日蠢蠢欲动,若能将镇北侯的兵力调离北疆...”他的话戛然而止,却见太子眼中闪过狠厉的光。
“好。就由忠义侯出面,透些‘机密’给离国细作。”太子唇角勾起冷笑,“镇北侯若被牵制在北疆,西皇子在蜀地便成了无根之木。至于柳如烟...”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支被楚怀霜留下的木樨花簪上,“她刚从离国虎口脱险,想必不想再卷入纷争。”
楚明修心中一凛,忽然想起女儿的质问:“忠勇不该是踩着别人的血往上爬。”但面上依旧恭敬:“老臣即刻安排。只是...小女那边...”
“不必管她。”太子挥袖示意退下,“等尘埃落定,本宫自会让她明白,有些牺牲,是为了更大的棋局。”
楚明修离去后,太子独自望着窗外的冷月。寒风卷起案上柳如烟的信笺残片,他伸手欲抓,却见纸片如枯叶般飘向烛火,瞬间化作灰烬。右眼角的泪痣在火光中猩红如血,他忽然想起柳如烟在北疆雪地中回眸的模样——那时她递来的木樨花干,还带着北疆特有的清冽香气。
“对不住了。”他对着虚空低语,将楚怀霜留下的木樨花簪收入暗格,“这天下,终究只能有一个赢家。”而在千里之外,柳如烟尚不知自己与家人,己然成为他人棋局中的利刃与弃子,命运的齿轮正在夜色中悄然转动,裹挟着木樨花的残香,驶向更深的权谋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