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长安城门洞开,凛冽的北风卷着残雪扑进柳如芸的衣领。她裹紧褪色的披风,望着城楼上悬挂的太子赐下的玄色旌旗——旗面绣着狰狞的獬豸,昭示着这趟行程并非寻常商队,而是太子亲下的暗谕。
“柳姑娘,该启程了。”秦越掀开车帘,腰间的绣春刀泛着冷光。作为太子最得力的暗卫,他奉命护送的命令简短而不容置疑:“殿下说,若有人敢动你分毫,提头来见。”
马车碾过结冰的官道,柳如芸摸出袖中被体温焐热的木樨花簪。簪头的碎钻在颠簸中轻轻摇晃,像极了西皇子在刑房里举着半朵残花的模样。她忽然想起临行前楚怀霜塞给她的包裹,里头除了御寒的棉衣,还有张字条:“替我看看那小子,若敢让你受委屈,我提枪去蜀地!”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马车驶入秦岭时,鹅毛大雪封了山道。柳如芸掀开帘子,见秦越正与商队头目争论绕行路线。寒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她却想起西皇子说过“蜀地的雪带着辛辣味”,此刻鼻尖萦绕的寒气里,仿佛真的混着若有若无的辛香。
“柳姑娘,前方有匪。”秦越的声音骤然冷冽。柳如芸握紧腰间短刃,却见数十骑黑衣蒙面人从山道两侧杀出,为首者的弯刀在雪光下划出森冷弧线。她正要抽刀,却见秦越的绣春刀己快如闪电——刀刃相交的脆响中,暗卫们亮出太子徽记,匪群竟瞬间作鸟兽散。
“这些人...像是冲着我来的。”柳如芸望着雪地上的血迹,指尖发凉。秦越擦拭刀刃的动作顿了顿:“殿下早料到有人不愿你与西皇子相见。不过姑娘放心,有我在,没人能伤你。”
抵达青岩镇时,蜀地特有的湿寒渗入骨髓。柳如芸踩着泥泞的石板路,在秦越指引下寻到那间破旧的茅屋。柴门虚掩着,屋内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混着药罐沸腾的咕嘟响。她推门而入,看见满地晾晒的草药间,西皇子正蜷在草席上,粗布单衣下的脊背嶙峋如刀。
“苏逸风!”她扑过去时打翻了药罐,褐色药汁泼在两人衣摆上。西皇子费力地转头,苍白的脸上绽开一抹笑,染血的指尖轻轻擦过她冻红的脸颊:“阿芸,你怎么...来了?”
柳如芸哽咽着摸出怀中的木樨花干——花瓣早己碎成齑粉,却固执地散发着香气。她忽然想起太子临行前说的话:“若他负你,本宫亲手斩了他。”此刻望着西皇子眼底的惊喜,她忽然轻笑,将碎末洒在他掌心:“来看看,蜀地的木樨,是不是真比长安的香。”
屋外,秦越靠在柴扉上,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崖。他摸出怀中太子的密信,火光将“护她周全,暗中监视”的字迹映得忽明忽暗。山风掠过屋檐,卷走几片干枯的木樨花瓣,却卷不走屋内传来的细碎私语——那些被权谋碾碎的温柔,正在这蜀地的寒夜里,悄然生根发芽。
而在长安的东宫,太子着案头柳如烟留下的旧信,右眼角的泪痣在烛火下泛着暗红。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他忽然将信纸凑近火焰,看“北疆的雪梅开了”几个字在火中蜷曲成灰。火苗映亮他袖中半块桂花糖,那是楚怀霜强行塞给他的,说“带给阿芸,就说我想她”。
“秦越,盯着点。”他对着暗处低语,烛火骤然摇曳,“若镇北侯府与西皇子在蜀地联手...这天下,可就不太平了。”
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离国边境,一场惨烈的厮杀正在雪原上展开。柳云舟的银枪挑飞最后一名离国士兵,血珠溅落在他早己被风雪染白的披风上。武明玥握着长剑,护着身后浑身是伤的柳如烟——她的发间木樨花簪早己不知去向,裙角沾满泥泞与血污,却仍倔强地对着兄长露出笑容。
“阿兄...我就知道你会来。”柳如烟的声音虚弱却坚定,靠在武明玥怀中,看着柳云舟挥刀劈开离国王子阿尔泰的营帐。镇北侯的银枪首抵对方咽喉时,她忽然想起被关在羊圈的日夜,想起小羊羔温暖的蹭舐,更想起兄长曾说“镇北侯府的人,绝不弃亲”。
“带小姐回营!”柳云舟的怒吼混着风雪,惊起远处的寒鸦。武明玥脱下披风裹住柳如烟,感受着怀中身体的颤抖,忽然红了眼眶——这个总在军医帐里哼着小曲的妹妹,此刻满身伤痕,却依然攥着半块硬如石块的羊奶饼,那是她藏了许久,准备留给柳如芸的。
镇北侯的营帐内,暖意裹着药香扑面而来。柳如烟趴在软垫上,任由武明玥轻柔地替她涂抹金疮药,后背的鞭痕在药膏沁入时泛起丝丝麻痒。帐外传来柳云舟训斥下属的声音,雄浑的嗓音里藏着化不开的怒意:“明日一早,给我把离国边境的防线再加固三倍!”
“阿兄还是老样子,生气时像头护崽的熊。”柳如烟忽然轻笑,却因牵动伤口闷哼一声。武明玥指尖一顿,心疼地刮了刮她的鼻尖:“都什么时候了还贫嘴?若不是你兄长发了疯似的连破离国七座营帐...”话未说完,帐帘被猛地掀开,柳云舟带着一身寒气闯进来,玄色披风上的积雪簌簌落在地毡。
他在床边站定,垂眸望着妹妹苍白的脸,喉结滚动半晌才哑声道:“疼吗?”粗糙的手指悬在她发顶,终究不敢触碰,生怕惊碎了这劫后余生的安宁。柳如烟却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薄茧蹭过他铁甲的纹路:“阿兄的手还是这么凉。”她仰头望着兄长紧皱的眉,忽然想起幼时在北疆,每当她摔倒,柳云舟总会用同样冰凉的手将她抱起。
武明玥悄悄退至帐角,看着兄妹俩无声的对视。柳云舟忽然单膝跪地,这个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镇北侯,此刻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是阿兄没护好你。”他的声音发颤,伸手轻轻替她理了理凌乱的碎发,指腹擦过她脸颊上的淤青时,眼底腾起一簇暗火,“等处理完这边,我定要让阿尔泰血债血偿。”
柳如烟却摇摇头,摸出藏在枕下的半块羊奶饼——饼身早己干裂,却被她护得完整:“阿兄,你看,我还留着‘干粮’呢。”她笑着将饼塞进兄长掌心,忽然想起羊圈里的小羊羔,“离国的羊没北疆的俊,叫声也不如咱们的羊羔清亮。”
柳云舟望着掌心的碎饼,忽然想起柳如烟被掳前,还在军医帐里给他绣新的枪穗。此刻喉间泛起酸涩,他别过脸去,声音闷在胸腔里:“等回了侯府,让厨房烤全羊,管够。”
帐外风雪呼啸,却吹不进这方小小的天地。柳如烟枕着兄长的腿,听着他铠甲下沉稳的心跳,忽然觉得所有恐惧都化作了乌有。武明玥望着这一幕,悄悄摸出针线——柳如烟的旧木樨花簪虽己损毁,但她早备好了新的簪胚,待明日雪停,便要亲手将木樨花的香气,重新别回妹妹发间。而柳云舟垂眸望着熟睡的妹妹,暗暗发誓:镇北侯府的女儿,往后定不会再受半点委屈,这天下的风雪,他自会用银枪为她们一一荡平。
风雪依旧肆虐,蜀地的悬崖上,几株野木樨在寒夜中倔强地舒展花瓣。柳如芸替西皇子掖紧破旧的棉被,听着他渐渐平稳的呼吸,忽然觉得这千里跋涉的艰辛都化作了绕指柔。而在北疆的归途上,柳如烟靠在马车里,望着窗外飞驰的雪原,摸出兄长塞给她的新木樨花簪——簪头的珐琅彩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就像镇北侯府的骄傲,无论历经多少风霜,永远夺目。或许命运将他们推向不同的绝境,却也让他们在各自的战场上,守护着心底最珍贵的温暖——就像这永不凋零的木樨香,终将穿透所有阴霾,在重逢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