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廿七的金銮殿飘着细雪,柳如芸攥着袖口的木樨花簪,指尖几乎要把簪头的碎钻掐下来。自跪在宫门前起,她的膝盖便没好过,此刻贴着的艾草膏药混着血腥味,在锦缎下灼出一片刺目的暖——可比起殿上那道明黄圣旨,这点疼竟算不得什么。
“西皇子苏逸风,私铸钱币、结党营私,着即革去王爵,贬为庶人,发配蜀地终身不得回京。”
皇帝的声音混着殿角铜铃的轻响落下来,柳如芸看见西皇子被卸了冠冕的背影——玄色中衣上还留着刑房的血痕,此刻却挺首脊背跪在丹墀下,像棵被风雪压弯却不肯折的松。她忽然想起他说过的“江南木樨花田”,想起他掌心的温度,此刻却只能看着他被禁军架起,发间的玉冠滚落在地,撞出清越的响。
“陛下!”她忽然起身,膝盖的剧痛让她踉跄半步,却依旧攥着簪子往前冲,“西皇子是被冤枉的,那些账册...”话未说完,便被太子抬手打断。
“柳姑娘慎言。”他坐在龙椅上,右眼角的泪痣在雪光下泛着冷意,“父皇己有明断,你莫要再触怒天威。”指尖划过御案上的木樨花镇纸,他忽然想起昨夜楚怀霜的求告——她攥着木樨花说“柳家姐姐的真心不该被辜负”,此刻却在看见柳如芸发红的眼眶时,忽然别过脸去。
雪粒子透过窗棂落在金砖上,西皇子忽然转头,冲她扯出个笑——唇角的伤还没好,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亮。他忽然摸出袖中半朵干枯的木樨花,举在掌心晃了晃,像在说“看,它还香着”。柳如芸忽然想起刑房里他说的“这一世要护着你”,忽然觉得喉间发腥,指尖的簪子“当啷”落地,惊飞了梁上的麻雀。
“送西皇子...不,送庶人苏逸风即刻离京。”皇帝的声音带着疲惫,挥了挥手,殿角的宫灯便被风雪吹得摇曳,“镇北侯府嫡女柳如芸,殿前失仪,着即禁足侯府,无诏不得外出。”
禁军的甲胄声在殿内回荡,柳如芸望着西皇子消失在殿门后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世他被拖入天牢的场景——那时她也是这般看着他的血滴在青石板上,而这一世,他至少还能活着,哪怕去那蜀地的深山,也好过魂断刑房。
“阿芸,别跟着了。”楚怀霜不知何时走到她身侧,指尖塞给她颗蜜饯,“是我求父亲替你说情,陛下才没治你的罪...”话未说完,便被柳如芸攥住手腕。
“我要去送他。”她的声音发哑,望着殿外的飞雪,“哪怕只能送到城门口,哪怕只能看他一眼...”忽然想起西皇子临走前塞进她掌心的纸条——“蜀地有木樨,开在悬崖上,比长安的香”。
侯府的马车停在朱雀门前时,雪己下得极紧。柳如芸掀开窗帘,见西皇子的囚车正碾过青石板,车轮在积雪里留下深浅不一的印子,像道未写完的信。她忽然想起十三岁那年他替她捡风筝,想起他教她骑马时说“别怕,我在”,此刻却只能隔着车窗,看他的碎发被风雪吹起,看他腕间的铁链在雪光下泛着冷意。
“苏逸风!”她忽然开窗大喊,攥着木樨花探出身去,“到了蜀地,记得给我寄木樨花干!记得...记得好好活着!”
囚车里的人忽然转头,睫毛上落着雪粒子,却笑得比阳光还亮。他举起戴着手铐的手,晃了晃掌心的花——是她落在刑房的那半朵,此刻沾着雪,却依旧顽强地绽着瓣。柳如芸忽然想起他说的“有些香气,沾了血也会留在心里”,忽然觉得眼底发涩,却在雪粒子打进眼里时,忽然笑了——至少这一世,他还活着,而她,还有机会去蜀地寻他,去看那开在悬崖上的木樨花。
朱雀门的城楼上,太子望着囚车远去的方向,指尖捏碎了袖中的木樨花干——那是柳如烟去年送他的,说“殿下闻着香,便不会忘了北疆的雪”。雪粒子落在他玄色披风上,他忽然想起楚怀霜临走前说的“柳家姐姐的真心,不该被权谋碾碎”,忽然在心底叹气——有些事,终究是他欠了,就像这朵碎掉的花,哪怕拼尽全力,也再难复原。
而在北疆的军医帐里,柳如烟刚替伤兵换完药,便听见帐外传来马蹄声。王婶抱着封信闯进来,信纸边缘还沾着雪:“如烟姑娘,长安来的信!”
展开信笺,熟悉的字迹混着木樨花香落进眼底:“如烟,西皇子去了蜀地,我被禁足侯府。别担心,蜀地有木樨,开在悬崖上,他说比长安的香。替我照顾好自己,等雪化了,我便去北疆看你,带你去蜀地寻花。”
柳如烟望着窗外的风雪,忽然摸出发间的旧木樨花簪——母亲留下的,如今簪头的珐琅彩又掉了些,却依旧被她擦得发亮。雪粒子打在帐幕上,她忽然轻笑——原来有些离别,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就像这北疆的木樨花苗,哪怕被风雪吹得摇晃,却终究在冻土下扎了根,等着来年春天,开出满枝的香。
与此同时,北疆中军帐内,武明玥握着绣绷的手忽然一抖——绣到一半的雪梅花瓣歪在帕子上,像道未愈的伤。她望着案头刚送来的密报,“西皇子被贬蜀地”的字迹在烛光下泛着冷意,忽然想起柳如芸曾说“西殿下的笑,像木樨花刚开时的暖”。
“明玥?”柳云舟掀帘而入,玄色披风上落满雪花,银枪穗子的红绳却还系着她去年绣的穗子,“方才接到急报,长安...出了大事。”
武明玥抬头望去,见他眉间凝着霜,指尖却无意识着腰间的木樨花荷包——那是柳如烟临走前塞给他的,说“阿兄带着,就像我在你身边”。她忽然起身,将密报推到他面前:“西皇子被贬了,阿芸被禁足,如今...咱们得接如烟回京。”
三更的北风卷着雪粒灌进帐内,柳云舟望着妻子眼中的坚定,忽然想起柳如芸跪在宫门前的模样——这个向来倔强的妹妹,此刻怕是连膝盖都冻透了。他忽然握紧腰间的佩刀,刀尖在雪地上划出细响:“明日我派副将陈骁带三百轻骑护送如烟回京,北疆战事吃紧,我虽脱不开身,但镇北侯府的女儿,不该在外面受委屈。”
武明玥望着他眼底的疼,忽然摸出袖中柳如烟寄来的桂花糖——糖纸边缘己磨毛,却还带着北疆的雪气。她忽然轻笑,将糖掰成两半:“如烟在信里说,北疆的雪梅开了,比长安的花灯还艳。等她回京,咱们带她去蜀地看西皇子,顺便...替阿芸把木樨花苗捎过去。”
雪粒子打在帐幕上,发出细密的响。柳云舟忽然想起小时候柳如芸总跟着他擦枪,踮着脚够不着兵器架,却偏要搬来小板凳——那时她指尖蹭着枪油,却笑得比谁都亮。此刻指尖触到密报上“蜀地”二字,他忽然在心底发誓:哪怕北疆战事再紧,也要护着两个妹妹,让她们知道,镇北侯府的屋檐,永远为她们留着。
次日清晨,柳如烟跟着陈骁的轻骑队踏上归途。北疆的雪还未化,马车轱辘碾过冰层发出脆响,她望着车窗外飞驰的雪山,忽然摸出袖中的银哨——西皇子送的,说“遇危险就吹”。雪粒子落在哨子上,她忽然想起临出发前武明玥塞给她的锦囊,里面装着半块桂花糖,字条上写“路上饿了吃,别想家”。
队伍行至雁门关外的山谷时,忽然有冷风卷着血腥气扑来。柳如烟听见前头传来兵器相撞的声响,掀开车帘便看见陈骁的银枪在雪地里划出弧光——对面的人穿着离国甲胄,为首的男子骑在黑马上,额间的金色图腾在雪光下刺目,竟像是离国大王子阿尔泰。
“镇北侯府的姑娘,果然舍得拿出来当诱饵。”阿尔泰的汉语带着生硬的卷舌音,指尖的弯刀抵住陈骁的咽喉,“本王子听说,柳家二姑娘的医术能治离国老国王的顽疾...不如跟我回离国,换你这些随从一条命?”
风雪忽然变作刀割,柳如烟望着陈骁肩背的伤,忽然想起西皇子在刑房里说的“镇北侯府的人,死也要死得干净”。她忽然摸出银哨放在唇边,却在哨音未落时,被离国士兵从身后制住——指尖的银戒硌进掌心,她忽然想起嫡姐说的“别怕,阿姐永远护着你”,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咬向对方手腕。
“带走!”阿尔泰甩了甩马鞭,弯刀在陈骁脸上划出血痕,“告诉镇北侯,想换人,拿北疆三城来换——本王子,只要柳如烟活着。”
雪越下越大,柳如烟被拖上马车时,看见陈骁挣扎着往她方向爬,指尖还攥着她落在雪地里的木樨花簪。她忽然想起北疆的军医帐,想起王婶炖的羊肉汤,想起兄长说的“镇北侯府的姑娘,不该怕风雪”——此刻风雪灌进领口,她却忽然在心底发誓:哪怕被带到离国,也要活着回去,要让阿尔泰知道,镇北侯府的女儿,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而在北疆中军帐,柳云舟望着加急送来的“柳如烟被掳”密报,指尖捏碎了案头的木樨花镇纸。武明玥望着他眼底的风暴,忽然想起他曾说“谁敢动我妹妹,我便让他血债血偿”——此刻他腰间的佩刀己出鞘半寸,刀光映着帐内的烛火,像团即将燎原的火。
“备马。”他忽然开口,声音冷得结冰,“通知陈林,率飞虎营随我踏平离国营地——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如烟带回来。”
武明玥望着他转身的背影,忽然摸出柳如烟留给她的木樨花干——此刻花干被风雪打湿,却依旧香得刺鼻。她忽然轻笑,将花干别在自己披风上:“我也去,如烟是我妹妹,这场仗,咱们夫妻一起打。”
雪粒子打在帐外的帅旗上,“镇北侯”三个大字在风雪里猎猎作响。柳云舟望着妻子眼中的坚定,忽然想起他们在长安拜堂那日——她穿着大红喜服,发间别着木樨花,说“往后我替你守后方,你替我护天下”。此刻风雪掀动他的披风,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好,一起去——让离国人知道,动了镇北侯府的人,便是惹了整个北疆的风雪。”
这一晚的长安,有人在城门口送别,有人在城楼上叹息;这一晚的北疆,有人在风雪里征战,有人在囚车里发誓。木樨花的香混着鲜血的腥、风雪的寒,在雁门关外的山谷里,在离国的营帐中,在镇北侯的帅旗上,悄悄埋下了颗种子——一颗关于守护、关于复仇、关于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也要把重要的人抢回来的种子。或许命运总爱开玩笑,让温柔的姑娘卷入战火,让相爱的人天各一方,却也让有些人明白,有些羁绊,哪怕隔着生死、隔着家国,也永远不会断——就像那朵被风雪揉碎的木樨花,只要根还在,便能在来年春天,重新开出满树的香,漫过这一世的战火,漫向那个,有亲人等待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