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一口气上不来，没有送医院，变成了死老太太。
老太太葬礼上，女眷开始嚎丧。
“我的个娘来，我捞不着见你了哎，我的个亲娘来啊……”沈月鼻涕一把泪一把，与其说哭丧，不如说因为宝贝了一辈子的儿子哭泣。
娘家嫂子劝道：“妹妹啊，别哭了。老太太搓磨了你半辈子，她死了，没人拿捏你，你开心才对啊！”
别人不劝还好，别人一劝，沈月哭得更凶：“我的娘唉，我那见不到的娘唉，你做了神仙保佑保佑你孙子吧，留住他一条命，多咱想起来，俺还有儿子耶！”
娘家嫂子拿手绢给沈月擦了眼泪，不再劝了，越劝越醉。
“我的娘唉！天塌了你跑得比谁都快唉！让我们怎么活唉！”
沈月滴滴泪，声声血，哭得看热闹的人们跟着流泪。
彭家树端起倒头的饭碗“啪”一声摔碎，出了院门，又是“啪”一声，把盛着纸钱灰烬的盆摔烂。
“娘啊！”彭家树哭一声，震得架着他的小舅子耳膜发胀。
彭家树哭这一声，身子软了下去。两个小舅子赶紧让彭家树躺倒在地，掐人中，拍后背一阵折腾。
葬礼被迫停止。来参加葬礼的亲朋好友乱作一团，有的向前帮忙，有的往前挤，想看一眼啥情况。
彭家树的六个女婿一凑头，决定让岳父回家躺着，他们代替岳父把老太太送到墓地，让她入土为安。
沈月不放心把彭家树独自留在家里，她没去坟地，留在家里照看老公。六个孙女哭嚎着把老太太送走。
乡亲们看到这一幕，心里埋怨彭磊这孩子一时冲动，害了奶奶和爸爸两条人命。
葬礼结束，六个女儿把彭家树送到医院。各种检查都做了，吃药打针不见好转。彭家树一天比一天虚弱。
医生说这是心病。
心病还要心药来医。女儿们都明白，爸爸的心药就是弟弟。
弟弟彭磊如果活生生地站在彭家树面前，调皮地和他说笑，他的病立马去掉一半。
彭家树的身体每况愈下，最后吃不下饭，瘦得还剩一把骨头架子。
医生给彭家树下了病危通知书。
拘留所里，彭磊梗着脖子拒不交代杀人动机。
奶奶去世，父亲病危的消息传来，彭磊痛哭流涕。可是他的案子没有判决不能奔丧，更不能去看望病危的爸爸。
彭磊在拘留所不吃不喝，长跪不起。他对着家的方向默默流泪，心中默念：“奶奶，孙儿对不住您老人家，我辜负了您的期望。您最疼我爱我，我却不能给您送终，孙儿不孝。”
“爸，您要好起来啊！我让您操心了，我让您失望了，我让您丢脸了。爸，儿子有罪，儿子该死，儿子对不起您呐！”
彭磊砰砰在拘留所的水泥地上磕头。额头磕青了，额头磕肿了。他麻木了，感觉不到疼。
彭磊万念俱灰，不吃不喝，一心想追随奶奶而去。
警官看到彭磊这个样子，能不理解此时此刻彭磊绝望的心情吗？
有个老点的警察劝道：“彭磊，事情己经发生，当初头脑一热做出违法的事，就得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进了拘留所还想得偿所愿，法律不就成了摆设吗？”
“警官，您不知道，我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是我爸爸的骄傲。我出了事，我爸爸希望破灭。人失去了希望丧失了生存的欲望。我爸得的是心病，我是我爸爸的药，可是我变成了毒药，是我，是我害死了我奶奶，现在，我爸爸快被我害死了啊！”彭磊哭得昏天黑地。他不吃不喝，眼神空洞，像被抽去了灵魂。
彭家树病危没等来儿子，他和母亲一样，睁着眼睛咽下那口气。
彭磊妈妈的右手轻轻拂过丈夫的眼睛，让丈夫闭上那双毛玻璃一样的眼，哇地一声哭出声：“他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大女儿彭亮抱着妈妈哭：“爸爸呀……”小院里哭声震天。
邻居早就听说彭家树身体不好，没想到走这么快。他们自发地过去帮忙，送这个朴实的汉子最后一程。
彭家树的丧事办得更惨。彭磊身陷囹圄，彭家树的骨灰盒由大女儿抱，盛纸钱灰烬的盆由二女儿摔。目送彭家树出殡的邻居见了跟着落泪。
村里的老人感慨：“太惨了，彭磊这个倒霉孩子，气死了奶奶，又气死了爸爸。这孩子小时候懂礼俗守规矩，难道是走出去学坏了？怎么这么冲动啊！害人性命，这不是害人害己吗！一下子夺走了两条人命，造孽啊！”
“谁说不是啊！原以为这孩子上了大学摆脱了土里刨食的命运，没想到出了校门进了监狱。还不如我们这些没出息的孩子，守着二亩薄地，老老实实地过日子。”
这一天，村子里哭声，叹息声，不绝于耳。村子上空笼罩着沉闷的气息。
彭家树去世的消息传到拘留所，每个公安干警都很同情彭磊，但又不得不照实说。
刘警官低沉着嗓子对彭磊说：“彭磊，上头让我通知你，你爸爸前天去世了，今天发丧。”
“爸！”彭磊晕了过去。他这几天好像有心灵感应一样，心脏闷闷地疼。他好几天没怎么吃饭了。他想让魂魄追随奶奶和爸爸而去，向他们说：“对不起！让你们丢脸了，让你们失望了！”
刘警官赶紧叫来同事，掐人中拍后背。彭磊睁开无神的眼睛，满是绝望。
刘警官是个二十多年警龄的老警察，他的儿子大学快毕业了，深知血脉亲情的重要性。他看彭磊像看自己儿子一样。
刘警官看到彭磊颓废的样子十分心疼：“彭磊啊，事情己经这样，我们都无力回天。活着的人只有好好活着，死去的人在天上看着才会放心。你这样不吃不喝，能让你奶奶和爸爸活过来吗？”
“刘警官，谢谢你开导我。我就是想快点死，不想浪费国家那一颗子弹了。”
“说什么话呢！你就是死也要死的明明白白。你什么都不说，就是英雄了，你孬种，不敢面对现实！”
“我……”
“我什么我？你根本没活明白！”
“怎么才算活明白？”
“先吃饱喝足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