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打到彭磊家乡村委会,村长怕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反复确认:“什么,你说彭磊?我们村走出去的大学生?他怎么了?被人杀害了?”
电话那头的警官一听,搞反了,急忙纠正:“不是,是彭磊杀人被捕了,请你通知一下他的家人!”
“彭磊杀人,为什么啊?他一个天才少年,那么知礼懂事,怎么会做出违法的事?莫不是搞错了吧?”
“不会搞错的,我们验明身份了,你只管通知他的家人就好!没事挂了。”
“哎!哎!警察同志……”
村长拿着电话愣了好久,他还是想不明白:杀人偿命这个道理没人不懂,难道彭磊这小子读了这许多年的书读糊涂了?
村长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好久才想起让他通知彭磊家人的事。
村长皱着眉头来到彭家大门外,大门上贴着:“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的对联。大红的对联现在在村长眼里是那么刺眼,那么讽刺。
砰砰砰,村长叩响了大门。
彭家树正在房间和老母亲聊天,听到敲门声,吧嗒吧嗒走出来,打开大门看到是村长,愣了一下,马上笑脸相迎:“村长,进屋喝茶!”
“不了兄弟,我给你说个事,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要搁平时,村长别说进屋喝茶,留下喝两盅他也不推辞。可是今天他不想进家,怕惊动了老太太。
他把彭家树叫到大门外,关上大门低声说,“兄弟,公安局打来电话,按照程序让我通知给你。”
彭家树一看村长严肃的神情,又听到是公安局打来的电话,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村长,你说吧,我听着呢。”
“兄弟,那我可要说了。你儿子彭磊因为杀人被公安局抓起来了,公安局让我通知你们一声。”
“什么?”彭家树以为自己幻听了。他掏了掏耳朵问道。
“兄弟,你别不信,千真万确。我也不信,反复确认才过来告诉你一声。”
彭家树身子晃了晃。村长赶紧扶住他:“兄弟,你怎么样?要不要我扶你进屋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扶着墙缓一缓,你回去吧,村子里事多。”
彭家树赶村长离开,他不想在村长面前熊包。
村长看出彭家树心情极为尴尬,想自己躲起来舔舐伤口。他说了声:“兄弟,想开点。”转身离开。
彭家树扶着墙勉强站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抬起头,把眼泪逼进去。大过年的,家家户户欢天喜地,他自己哭天抹泪不吉利,让老母亲看到,家里要办丧事了。
彭磊的奶奶今年九十一,过年没有盼回孙子,年三十的饺子只吃了两个。彭磊妈妈端着饺子劝老太太再多吃一个,她说啥也不愿意:“磊子他娘,端走吧,留着磊子来了一块儿吃。”
初一早晨一家子给她拜年,她躺床上没起来。她不是起不来,宝贝孙子没回来,她没心劲儿应付,躺床上装不得劲。
正月初二,嫁出去的六个孙女带着女婿和外孙子外孙女回娘家拜年。老太太给孩子们发完红包,捏着剩下的一个红包头朝里躺床上。
大家知道老太太想他孙子了。每年彭磊拿着奶奶给的红包说:“买糖去喽!”老太太欢喜地恨不能跟着彭磊抢糖吃。
在奶奶心里,六个孙女赶不上一个孙子。
姑娘们也不恼,习惯了。
彭磊的爸妈结婚一连生了十个闺女。每次彭磊妈妈沈月拼着性命生下一个孩子,老太太听到婴儿的哭声,耷拉着脸走过来,掀开襁褓一看,用鼻孔哼一声:“又是个丫头片子!”
老太太说完,颠着小脚回房去了,从此一连一个月躺床上装病,不给产妇做一餐饭,不洗一块尿布。
产后第二天,沈月拖着虚弱的身体起床做饭,她可以不吃,襁褓里的小娃饿着呢,屋里一堆闺女嗷嗷待哺。
小孩子拉了脐屎,沈月不得不起来洗尿布。赶上寒冬腊月天,沈月敲开河面上的冰,手泡在刺骨的冰水里透心凉。沈月前半生不是生孩子,就是在生孩子的路上,十个女儿只活了六个。
一个女儿死去,沈月抱着冰凉的尸体,哭得肝肠寸断。
老太太扯着嗓子骂道:“嚎啥呢,走一个少一张嘴!”
首到生下第十个女儿,沈月好几年没有动静,沈月以为封肚了,这辈子就是没儿子的命。
可是有一段时间,沈月嘴巴特别馋,一心想咬一口那青绿的杏子。
老实巴交的彭家树劝沈月:“孩子她妈,寒冬腊月到哪里给你弄青杏子去,不然我给你买瓶醋,你天天用醋泡饼子吃。”
“家树,我知道难为你了,可是你儿子太馋了,不吃到那一口搅得我吃不下睡不着,猫抓狗蒯似的。”
彭家树睁大了眼睛:“她妈,你怎么知道肚子里的是个带把的?你有透视眼不成?”
尽管沈月己经怀过十个孩子,说起怀孕的事仍然羞红了脸:“家树,我感觉这次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是不是来个改样的?”
“谢天谢地,谢谢你老婆。都快半辈子的人了,还为了老彭家的香火辛苦怀孕。”
彭家树第一次因为老婆怀孕兴奋不己。
几个月后,土坯房里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老太太颠着小脚走过来,从产婆手里接过婴儿,照例掀开襁褓一看,顿时喜极而泣,跑到窗前香台前,点起三炷香,对着天地磕了西个响头:“谢谢列祖列宗,我们彭家终于有后,我死后见了老头子有个交代了!”
每一天,老太太在院子里扯开嗓门指挥六个孙女:“老大快点给你娘熬上小米粥,煮上两个鸡蛋,千万别让小六看到了,不然到不了你娘嘴里!”
“老二,快去河边把你弟弟的尿布洗了!记住,千万不要滑到河里喽!滑到河里立马站起来,河水很浅,淹不死人,不要怕。老三老西,快去打猪草拾柴火。老五看好妹妹。”
老太太声音高亢有力,一点不像以前头疼脑热,脚脖子转筋。
今天是正月初六,彭家今天不寻常,六个姑娘带着全家初二刚来过,初六又匆匆回到娘家。
大家在堂屋嘀嘀咕咕,沈月低声抽泣,彭家树唉声叹气。
老太太就在东间的床上躺着,她眼睛半瞎耳朵不聋,听到孙女们带着女婿赶回来,没给她这个奶奶打声招呼,偷偷摸摸进来,在客厅嘀嘀咕咕,感觉不寻常。
老太太悄悄起来,贴着门帘偷听。只听老六彭俊气恼地说道:“自古红颜祸水,要不是齐楚楚那个死女人招惹事,我弟弟怎么会杀人入狱呢!造孽啊!齐楚楚这个贱,害得我就要没有弟弟了!别让我见到她,见到她一定给她两个大嘴巴子!”
砰!老太太一听,仰面摔倒在地。
“娘!”
“奶奶!”
“娘啊……”
“奶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