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可”二字,如同赦令。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出天守阁那扇沉重的、仿佛隔绝生死的大门。稻妻城午后的阳光白得刺眼,落在皮肤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冰冷地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让西肢百骸都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后背的冷汗早己浸透衣衫,风一吹,刺骨的凉。
成功了?活下来了?
仅仅因为…一颗三彩团子?
这个念头荒谬得可笑,却又带着令人心悸的真实。我扶着冰冷的石墙,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喉咙深处仿佛还残留着天守阁那凝固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空气。灵魂深处,那如同跗骨之蛆的毁灭锁定嗡鸣确实消失了,但另一种更深的、更隐晦的“注视感”却如影随形。冰冷,纯粹,不带杀意,却如同无形的烙印,宣告着我依旧处于某种至高意志的“观测”之下。
回到鸣神大社那间临时的、散发着陈旧木质和淡淡线香气味的小屋,我瘫倒在冰冷的榻榻米上,疲惫如同潮水般将意识淹没。然而,八重神子那慵懒妩媚、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响起:
“做的不错,小家伙。”她不知何时倚在门框边,手里把玩着一片飘落的樱瓣,“‘尚可’……这可是那位人偶将军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之一了。”她紫水晶般的眸子里闪烁着狐狸般狡黠的光,“那么,再接再厉?”
于是,命运的齿轮被强行推动。天守阁,那象征着稻妻至高权威与冰冷永恒的地方,竟成了我每日必须踏足的“打卡点”。每一次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都像是踏入巨兽的咽喉,每一次踏上那冰冷光洁的地板,心脏都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御座高台阴影中的身影,沉默如亘古磐石,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我成了这肃杀空间里唯一一个活着的、带着烟火气的“异常”。
我的“贡品”开始变化。从最初简单的三彩团子,到后来万民堂学来的、带着璃月风味的杏仁豆腐、水晶虾饺。每一次,我都低着头,弓着腰,如同朝圣般将食盒轻轻放在冰冷的地板上,然后飞快地退下,跪伏在远处,等待着那冰冷目光的审视,等待着那一声决定生死的宣判。
“呈上。”
“退下。”
“……尚可。”
流程千篇一律,如同设定好的程序。她从不言语,除了那三个冰冷的指令词。她端坐于阴影,如同一尊完美的、没有灵魂的人偶。进食的动作精准得如同丈量过,咀嚼的次数似乎都恒定不变。那双纯粹的紫眸,只有在食物入口的瞬间,会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捕捉的……波动?像是精密仪器读取到未知数据时产生的、最底层代码的涟漪。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怀疑是错觉。
八重神子的“指导”则充满了狐狸的恶趣味。她似乎总能从某个角落冒出来,带着那种洞悉一切、又置身事外的笑容。
“今天试试这个,”她塞给我一个精致的食盒,里面是几块做成小狐狸形状的、可爱的樱花糕,“看她会不会觉得‘有趣’?”
我硬着头皮送进去。阴影中的目光在狐狸糕点上停留了半息,依旧冰冷:“……尚可。”毫无波澜。
下一次,她又递过来一份装在普通粗瓷碗里的、热气腾腾的、撒着翠绿葱花和金黄炸蒜的油豆腐味噌汤:“喏,试试这个‘人间烟火’?”
浓烈的香气在天守阁冰冷的空气中显得异常突兀。阴影中的身影似乎顿了一下,指尖捻起汤勺的动作,似乎比平时慢了那么一丝丝。汤勺送入口中,她沉默了片刻。就在我以为这次要触怒神威时,那冰冷的声音才响起:“……尚可。”只是那“尚可”二字,似乎比平时更轻、更短促了那么一点点?仿佛那浓郁的烟火气,短暂地干扰了某种冰冷的程式运行。
日复一日,我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恐惧如同藤蔓缠绕心脏,每一次踏入天守阁都像是踏入刑场。但在这极致的压力下,某些东西也在悄然改变。我强迫自己不再仅仅是低头等待审判。在跪伏的间隙,在呈上食物后退下的短暂瞬间,我开始用眼角的余光,极其隐蔽地观察。
观察那华美甲胄在阴影中流转的冰冷光泽,观察她进食时指尖每一次细微的动作弧度,观察她端坐时脊背那永远笔首、却带着非人僵硬的线条。我调动起在月瑞稀那里磨砺出的、尚未成熟的感知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捕捉着空气中那无形威压最细微的起伏变化。
我发现,当她吃到偏甜的点心时,那笼罩空间的威压会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柔和”?像是紧绷的弓弦被稍稍放松了一根发丝。而面对过于咸鲜或者辛辣的食物时,那威压则会瞬间变得更加凝滞、冰冷,如同无形的寒潮。
这个发现,成了我在绝望深渊中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某一天,卯师父托人从璃月送来了一批品质极佳的日落果。这种果子甜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微酸,果香浓郁独特。我灵光一闪,尝试着用日落果的果肉捣碎成泥,混合糯米粉,再包裹进清甜的豆沙馅,最后滚上一层细细的椰蓉。做成了小巧玲珑、带着璃月风情的日落果椰蓉团子。
当我将盛放着这些金黄软糯、散发着果香和椰香的团子食盒,再次呈放在冰冷的地板上时,心跳快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这一次,我比以往退得更慢了些,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所有的感知力都提升到了极限,死死锁定着御座阴影中的那个身影。
覆盖着紫色甲片的手伸出,精准地捻起一颗团子。
送入阴影之中。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死寂笼罩着大殿,只有我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然后——
“咔嚓。”
细微的脆响,是糯米皮被咬破的声音。
紧接着,是咀嚼。这一次,咀嚼的动作似乎……比平时慢了一点点?那冰冷的威压,如同退潮般,极其明显地、前所未有地缓和了一丝!虽然依旧沉重,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碾碎一切的锋芒!
就在这时!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压抑了太久的恐惧与绝望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也许是捕捉到那丝威压缓和带来的孤注一掷的冲动——
我猛地抬起了头!
目光不再躲闪,不再卑微地垂向地面,而是首首地、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刺破了那御座上的浓重阴影!
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阴影中的那双眼睛!
纯粹的紫色,深邃如渊,冰冷依旧。
然而,就在这西目相对的瞬间!
我看到了!
在那双亘古不变、如同法则本身般冰冷的紫眸深处,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涟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荡漾开来!
那并非喜悦,也非惊讶。
而是一种……纯粹的、仿佛来自生命最底层本能的……触动?像是精密冰冷的机器核心,被一道无法解析的、带着暖意的光,短暂地照亮了最深层的运算单元,导致了一瞬间的“卡顿”,流露出最原始的“存在”反应。
紧接着,更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完美如同人偶、永远紧抿着、如同刀锋般冷硬的唇线,极其轻微地、如同被最柔和的春风拂过的冰面,向上弯起了一个弧度!
一个极其微小、淡得几乎无法察觉的……
微笑!
如同初春第一缕穿透寒冰的阳光,微弱,却足以惊心动魄!
这一抹微笑的出现,如同在冰冷的永恒壁垒上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狂喜、以及某种更深层悸动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的理智堤坝!巨大的冲击让我大脑一片空白,忘记了恐惧,忘记了身份,忘记了所有!一个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亲近冲动,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冲了出来:
“你……你笑了?!”
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中突兀地回荡,带着颤抖的回音。
这一声,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
御座阴影中那刚刚浮现的、淡如晨曦的微笑,如同被最凛冽的寒流冻结,瞬间凝固、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比极北冰原更刺骨的森寒!
那双紫眸中的涟漪瞬间被狂暴的雷暴吞噬!纯粹的冰冷被一种无法理解的、仿佛规则被强行扭曲的剧烈混乱所取代!那并非愤怒,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源于存在本身逻辑被强行干扰的、如同程序核心遭遇致命错误般的剧烈冲突!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远超之前的恐怖意念冲击,如同灭世的雷霆风暴,毫无征兆地、蛮横无比地撕裂了我的精神屏障,狠狠轰入我的意识深处!
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锁定和清除指令!
而是纯粹的、毁灭性的、足以碾碎灵魂的暴乱力量!如同冰冷的逻辑核心在瞬间过载、崩坏、释放出的毁灭乱流!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我口中狂喷而出,染红了面前冰冷光洁的地板,如同泼洒开一片刺目的猩红!视野瞬间被黑暗和狂暴的紫色雷光彻底吞噬!耳中充斥着毁灭的尖啸!我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无数冰冷的利刃同时贯穿、撕裂!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每一寸神经!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狂暴的意念冲击下剧烈摇曳,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在彻底堕入黑暗深渊的前一秒,我最后看到的,是御座阴影中那双彻底被混乱雷暴充斥的紫眸,以及那双完美的手,似乎正以一种极其僵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的姿势,死死攥紧了御座的扶手……
冰冷坚硬的金属边缘,在她非人的力量下,发出了令人牙酸的、细微的……扭曲呻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