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重神子那声轻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头漾开一圈圈不安的涟漪。她倚着门框,慢条斯理地咬下一颗三彩团子,粉白的糯米皮包裹着豆沙馅,粘稠的糖浆在她唇边留下一点的光泽。紫水晶般的眸子在灶台跳跃的火光映照下,闪烁着狐狸般狡黠而危险的光芒。
“下一步?”我握着沉重的铁锅,手心里全是汗,刚刚掌握的那点颠勺的韵律感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沉重的心跳,“什…什么下一步?”
“自然是……”她拖长了尾音,舌尖轻轻舔去唇边的糖渍,动作优雅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诱惑,“去‘实践’一下你这段时间辛苦学来的本事呀。”她晃了晃手中剩下的两颗团子,笑得像只刚偷到鸡的狐狸,“用这个,去敲开天守阁那扇…嗯,不怎么欢迎客人的大门。”
空气仿佛凝固了。炉火还在噼啪作响,油脂的香气弥漫,却再也无法带来一丝暖意。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您…您是说…”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让我…去给…雷电将军…送…送点心?!”
“聪明。”八重神子满意地点点头,将最后两颗团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这可是万民堂卯师父的真传,再加上我亲自挑选的稻妻顶级食材,诚意满满呢。”她拍了拍手,仿佛掸掉不存在的点心碎屑,“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通往天守阁的路,漫长得像一场没有尽头的酷刑。
稻妻城的街道依旧繁华,商贩叫卖,行人往来,孩童嬉笑。但这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地传入我耳中。我的全部感官,都死死锁定在怀中那个小小的、沉甸甸的漆木食盒上。
食盒散发着新漆和糯米点心的甜香,此刻却如同抱着一个随时会爆开的火药桶。每一次心跳都撞击着食盒的侧壁,发出沉闷的回响,像是在为我的生命倒计时。
天守阁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庞大。那森严冷硬的建筑风格,沉默矗立的奥诘众武士,空气中弥漫的、若有若无的雷元素威压,都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我的咽喉,让我呼吸困难。每一步踏在冰冷的石阶上,都像踩在刀尖上。
“来者止步!”
守在最外层台阶的奥诘众武士,身着紫色重甲,面甲遮脸,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长枪交叉,冰冷的金属光泽刺痛了我的眼睛。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双腿发软,几乎要当场跪下。怀里的食盒烫得吓人。
“奉…奉鸣神大社宫司大人之命…”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但效果甚微,每一个字都带着明显的颤音,“为将军大人…呈上…新制的点心…”
武士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我身上和食盒上扫视了几个来回。沉默的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终于,那交叉的长枪缓缓抬起,让开了一条狭窄的通路。
“进去吧。”声音依旧冰冷,“不得喧哗。”
天守阁内部的空间,空旷、肃穆、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
巨大的梁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深紫色的帷幕垂落,光线从高处狭小的窗棂透入,在地面投下斜长的、冰冷的影子。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种金属和古老木料混合的冰冷气味,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属于“永恒”的沉寂。
最深处的御座高台,隐没在光线无法完全照亮的阴影里。
一个身影,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静静地端坐于阴影之中。
紫色的长发流淌着冰冷的弧光,华美的甲胄在阴影里勾勒出锐利而威严的轮廓。她没有动,甚至连呼吸的起伏都微不可察。但那无形的、如同实质般的威压,却如同汹涌的暗潮,无声无息地弥漫了整个空间,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肩头,压在我的心上,压得我几乎要匍匐在地。
她就是这片空间的核心,是冰冷的法则本身。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剧烈的钝痛。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冰冷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每向前挪动一步,都需要耗尽全身的力气。空气变得稀薄,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御座高台越来越近。阴影中那双眼睛,缓缓睁开了。
纯粹的紫色,深邃如渊,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审视万物的冰冷和洞悉一切的漠然。那目光落在我身上,如同两道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我所有脆弱的伪装,将我卑微的恐惧、颤抖的灵魂暴露无遗。
“嗡……”
灵魂深处,那熟悉的、代表着毁灭锁定的冰冷嗡鸣声,毫无征兆地再次尖锐响起!如同无形的绞索瞬间勒紧!
来了!清除程序激活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几乎要摧毁我的理智。我想转身逃跑,想扔掉食盒,想尖叫!但身体却僵硬得像块石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御座阴影中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那并非实质的动作,而是一种意念的凝聚,一种毁灭意志的具现!
一道极其细微、却足以撕裂空间的深紫色雷光,如同毒蛇的信子,无声无息地在她指尖凝聚!那雷光锁定了我,带着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抹杀意志!
死亡的冰冷气息,再次扼住了我的喉咙!
就在这千钧一发、思维几乎被恐惧冻结的瞬间——
“将军大人!”
一声破音的嘶喊,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突兀地打破了死寂。我猛地跪倒在地,膝盖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疼痛反而带来一丝清醒的刺激。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怀中那个小小的漆木食盒高高地、颤抖地举过头顶!动作幅度之大,仿佛要献祭自己的生命!
食盒的盖子因为这剧烈的动作被震开了一条缝隙,里面精心码放的三彩团子那软糯的色泽和清甜的香气,瞬间逸散出来,在这冰冷的、充满金属与毁灭气息的空间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突兀地鲜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指尖凝聚的那点致命雷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没有立刻射出。
阴影中那双纯粹的紫眸,目光似乎微微下移了一寸,落在了那个被高高举起、微微敞开的食盒上。那目光里,依旧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情感波动,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于审视“异物”般的探究。
整个天守阁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般的巨响。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声音清晰得吓人。
我保持着高举食盒、几乎五体投地的姿势,一动不敢动。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每一秒都可能是生命的终点。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一瞬,又或许过了很久很久。
一个毫无波澜、如同机械合成般冰冷的声音,终于从御座的阴影深处传来,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呈上。”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
我如蒙大赦,又惊惧万分。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双腿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我低着头,不敢再看那阴影中的身影,弓着腰,像捧着一个易碎的珍宝,又像捧着一颗随时会炸开的炸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上那冰冷的高台台阶。
越靠近,那股源自生命层次的威压就越发沉重,几乎要将我的脊椎压断。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艰难。
终于,我停在了御座前几步远的地方,再也不敢靠近。我将食盒轻轻放在冰冷光洁的地板上,然后飞快地后退,重新跪伏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视线只能看到御座下方那华美甲胄冰冷的边缘和一角深紫色的衣袂。
一只覆盖着精致紫色甲片的手,从阴影中伸出。那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得如同最高超匠人打造的艺术品,却也冰冷得不带一丝活物的温度。它伸向食盒,动作精准而稳定,没有丝毫犹豫。
指尖捻起一颗三彩团子。软糯的团子在她指尖微微变形,粘稠的糖浆拉出细丝。
然后,那只手收了回去,消失在阴影中。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我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灵魂深处那毁灭的嗡鸣并未消失,反而如同拉满的弓弦,蓄势待发!
就在我快要被这无声的恐怖压垮时——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声响,从御座的阴影中传来。
“咔嚓。”
极其细微,像是牙齿咬破糯米皮时发出的,最轻微的脆响。
紧接着,是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那个冰冷、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法则的宣告,清晰地穿透了死寂:
“……尚可。”
仅仅两个字。
没有温度,没有情绪。
但就在这声音落下的瞬间——
灵魂深处那如同跗骨之蛆、随时准备将我撕成碎片的毁灭锁定嗡鸣,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消失了!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我几乎要在地。后背的冷汗早己湿透重衣,冰冷的贴在皮肤上。
“退下。”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容置疑。
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下高台,不敢有丝毫停留。首到退出天守阁那沉重的大门,重新沐浴在稻妻城午后刺目的阳光下,我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后怕。
成功了?活下来了?仅仅是因为…一颗三彩团子?
我茫然地回头,望向身后那座如同匍匐巨兽般的森严建筑。天守阁最高处的阴影里,仿佛有一道冰冷的目光穿透了空间,依旧落在我身上。
灵魂深处那毁灭的嗡鸣虽己沉寂,但一种更深的寒意却悄然蔓延开来。那并非杀意,而是另一种更冰冷、更纯粹的…锁定。
如同冰冷的程序,暂时放过了目标,却依旧在后台无声地运行着,标记着“异常”,等待着下一次…“清除”指令的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