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的细雨浸润着京郊官道,周琰的马车碾过新铺的青石板,停在"永昌铁器坊"的铸铁大门前。这座由朝廷新设的官办作坊占地百亩,十二座高炉昼夜不息,供给着北方三省的农具需求。
"王爷到——"
唱喏声中,工坊管事赵铁柱带着三十余名工匠跪迎。周琰目光扫过众人洗得发白的工服和满是老茧的双手,微微颔首:"都起来吧,带本藩看看新式高炉。"
高炉区热浪扑面。五丈余高的砖炉喷吐着橘红火舌,身着石棉服的工匠正通过观察孔调整风箱。周琰注意到炉顶加装的冷凝管——这是他设计的余热回收装置,能将废气导入相邻的锻造车间。
"回王爷,按新法子炼铁,焦炭省了三成。"赵铁柱抹了把黑脸,"就是这冷凝管老堵..."
周琰接过铁钩,亲自拨弄冷凝管口的滤网:"加层铜纱网,每日交班时清理。"他转向随行书记,"记入《工部则例》,所有官坊照此办理。"
穿过蒸汽弥漫的锻造区时,周琰突然驻足。角落里,几个少年学徒正用木棍练习打铁动作,最小的不过十岁出头。
"工钱怎么算?"
赵管事额头沁汗:"学徒管吃住,三年出师后月钱六百文..."
"太低了。"周琰打断道,"从本月起,学徒分三等:初学三百文,能独立操作简单件五百文,关键技术八百文。"见管事要争辩,他补充说:"钱从节省的焦炭里出——工匠吃饱了,才有力气省料。"
这个决定像块热铁扔进冷水,在工匠中炸开锅。午休时分,周琰蹲在伙房外与工匠同食,听他们倒苦水。
"王爷恩典咱们晓得,可..."老铁匠王榔头欲言又止,"咱们匠籍世代卑贱,突然涨工钱,怕官府回头算账..."
周琰掰开杂粮馍蘸菜汤:"工部新颁《匠籍改制令》看了吗?"
工匠们面面相觑。角落里一个清秀少年突然开口:"小的识字,那告示说...说匠户子弟也能考科举了?"
"不错。"周琰打量这个叫陆青的少年,"你念过书?"
"家父原是塾师,死于南陵之乱。"少年眼眶发红,"小的被工坊收留..."
周琰当即拍板:"即日起,各官坊设夜学,教工匠子弟识字算数。学优者可选入格物院深造。"他看向王榔头,"老师傅带出的徒弟若考上匠师,您老每月多领一石米。"
消息传开,整个工坊沸腾。下午视察铸造车间时,周琰发现工匠们自发调整了工序——原本单独作业的流程变成了流水协作,效率竟提高了一倍!
"王爷,这..."赵管事目瞪口呆。
"由他们去。"周琰微笑,"传令各坊:凡能改进工艺者,赏银十两至百两不等。"
暮色降临时,周琰在账房发现蹊跷:工坊产量比上月增了三成,但铁料消耗反而降了。仔细核查才发现,是老匠人发明了"铁水回炉法",将废件重熔利用。
"该赏!"周琰当即取出随身玉佩,"给发明者戴红游坊,赏银五十两!"
回城路上,李墨忧心忡忡:"王爷,这般厚赏工匠,士大夫们..."
"知道为什么大胤兵器不如南陵吗?"周琰掀开车帘,指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工坊,"因为工匠们藏着绝活不敢露!现在我要让他们知道,手艺越精,日子越好。"
次日朝会,工部侍郎果然弹劾"匠籍改制令",称此举"坏礼制法度"。周琰不慌不忙命人抬上两口箱子——一口装满永昌坊的新式农具,一口装着传统农具。
"诸位大人请看。"周琰拿起两把锄头对撞,传统锄应声而断,"良器利农,农富则国稳。这道理,不比虚礼实在?"
小皇帝适时开口:"朕觉得周爱卿所言极是。着工部将新式农具分发各州县,以今年秋税为限,产量未增者,知县罚俸!"
春雨连绵的三月,变革如同新绿在帝国蔓延。永昌坊的经验推广至全国二十八处官办工坊,工匠月钱普涨三成,而生产效率却提高了五成。更妙的是,随着《专利令》实施,民间巧匠纷纷献技:有人改良了水车齿轮,有人发明了可调式犁头,甚至有个老木匠造出了简易播种机!
"王爷,江南急报。"李墨捧着信函匆匆走入值房,"苏州私坊仿制新式织机,与官坊争利..."
周琰看完笑道:"告诉苏州知府,只要依法纳税,私坊越多越好。"他提笔补充,"再设'百工会馆',官私匠人每月初一交流技艺。"
这个决定引发轩然大波。西月祭孔大典上,大儒刘宗周当庭痛斥"工商乱政",声称要辞官归乡。周琰也不挽留,只命人送去套精装《格物正典》。三个月后,刘家的佃农集体投奔邻县垦荒,老儒生不得不亲自下地,这才发现新农具确实省力...
端午前夕,周琰微服私访永昌坊。工坊外的荒地己变成热闹的市集,贩卖小吃、布匹的摊贩中,不少是工匠家眷。更令人惊喜的是坊内变化——工匠们自发组建了"互助会",每月凑钱帮助伤病同僚;夜学班里坐着不少成年工匠,最用功的反而是王榔头这样的老师傅。
"王爷,您看这个。"陆青献上个木盒,里面是微型高炉模型,"小的按比例缩小做的,能演示炼铁全过程。"
周琰仔细检查这个教学用具,每个细节都精准还原:"好!由格物院批量制作,分发各州学堂。"
离坊时,赵管事捧来账册:"王爷,上月永昌坊盈余一千二百两,按新规三成留作改良,七成上缴..."他欲言又止,"就是铁料不够了..."
周琰早有准备,取出一份批文:"即日起,允许官坊向民间收购废铁,价格按市价加一成。"他指向远处堆积的旧农具,"那些回炉重铸,够你们用半年。"
盛夏六月,第一批匠籍子弟考入格物院。放榜那天,京城西门贴出张奇特的皇榜——不是进士及第,而是"百工状元"陆青等三十人的名字。更轰动的是,小皇帝亲临格物院,给优秀匠师颁发"巧圣"银牌。
"王爷,北疆急报!"庆功宴上,夜枭统领匆匆赶来,"柔然可汗派使者求购农具,愿意用战马交换!"
周琰捻着酒杯:"告诉他们,战马我们要,但更想要羊毛。若柔然能年产十万斤羊毛,大胤以市价收购,另派工匠指导他们建纺织作坊。"
这个决定让兵部炸了锅。老将军们痛心疾首,说这是养虎为患。周琰却反问:"诸位是愿意面对骑马冲锋的柔然骑兵,还是忙着剪羊毛的柔然牧民?"
秋风吹落第一片梧桐叶时,变革己初见成效。官坊出产的农具、织机遍布各州,民间私坊如雨后春笋。更可喜的是工匠地位提升后,开始有人主动献技:黄河船工改进的橹轮节省三力,被周琰重赏百金;岭南矿工发明的井下通风装置,首接让煤矿产量翻倍...
重阳节这日,周琰在格物院主持"百工大会"。来自全国的能工巧匠济聚一堂,展示的发明令人眼花缭乱:自动筛谷机、改良水磨、甚至还有原始的打谷机!
"王爷,这打谷机一天能脱粒二十亩。"发明者老麦客搓着手,"就是轴承老坏..."
周琰召来陆青:"带老师傅去机械坊,用新炼的钢试试。"
会后统计,仅这一天就收录了西十七项改良技术。周琰命人连夜编纂《大胤百工录》,将最简单实用的发明绘图注文,发往各州县推广。
"王爷,有密报。"李墨深夜叩门,"南陵旧地的私坊主联名上书,说官坊压价..."
周琰披衣查看奏报,突然笑了:"哪里是压价?分明是官坊效率高,成本低了。"他提笔批复,"准他们参观官坊学技术,但需立约三条:一不准苛待工匠,二须分两成利给发明者,三要送子弟入格物院。"
腊月祭灶前,喜讯从湖州传来:采用新农具、新耕法的垦荒区,秋粮总产比往年增加七成!曾经抵制垦荒令的士绅们,如今争相邀请佃农续约——因为按新规,产量越高地主分得也越多。
小皇帝在年终朝会上龙颜大悦,宣布将"匠籍"正式改为"工籍",与农籍同等。更令人意外的是,他当场摘下玉佩赏给陆青——这个工匠之子刚改良了蒸汽机阀门,使热效率提高了两成。
退朝时,周琰在宫门外被个跛足老匠拦住。老人献上个青铜匣子,打开后是套精巧的卡尺:"小老儿祖传的手艺,请王爷..."
周琰接过细看,这卡尺竟带螺旋微调,精度远超当前工艺水平!尺身上刻着个被斜线贯穿的∞符号。
"老师傅在哪高就?"
"山野之人,不值一提。"老人躬身退入人群,跛行的背影很快消失。周琰着卡尺,忽然发现匣底刻着行小字:"技术无界,传承有心。"
风雪夜归人。周琰的马车碾过积雪,远处永昌坊的灯火依然通明。透过纷飞的雪片,那些光点如同散落大地的星辰,照亮着这个正在觉醒的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