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裹着药香渗进窗棂时，林诗音正躺在李园东厢的雕花拔步床上。
帐幔被夜露洇得微潮，帐钩上悬着的琉璃灯在穿堂风里轻晃，将张成峰捏针的影子投在褪色的《捣练图》上，恍若画中仕女执针欲绣。
"这蛊毒入了心脉。"
张成峰的指尖在银盆里涮过，水面浮起几缕黑丝，"九转还魂丹只能吊住心气，要彻底拔除，得用《毒经》里的换血术。"
他说话时，袖中弯刀隐隐嗡鸣，刀柄上的饕餮纹映着烛火，仿佛活过来一般。
李寻欢倚在廊柱旁，酒葫芦早己空了。
他望着西厢房的断垣残壁，那里曾是林诗音的绣楼，十年前的桃花纸窗棂还剩半扇，在夜风里吱呀作响。
"换血术要活剥生人？"
他的声音像浸透了竹叶青的宣纸，"江湖上还有谁会这等邪术？"
张成峰的银针突然脱手，钉在窗棂上嗡嗡震颤。院外传来枯枝折断的脆响，三道黑影如夜枭掠过梅林。
李寻欢反手扣住袖中飞刀，却见当先一人掷出枚青铜令牌，正面是绽放的寒梅。
"梅花盗的人？"
张成峰冷笑，血刀出鞘三寸，"来得正好。"
他足尖轻点雕花栏杆，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射向梅林。刀光过处，梅枝断落如雪，三枚飞蝗石擦着他鬓角钉进青砖，石面竟缠着细细的金线。
李寻欢突然闻到熟悉的龙涎香。
林诗音不知何时扶着门框立在廊下，苍白的脸映着满地梅瓣，仿佛开在忘川畔的曼珠沙华。
"表哥，我听见... 听见哨声。"
她指尖抚过腰间的翡翠香囊，那是龙啸云昨日替她系上的，"之前在竹林也听见了这个声音。"
东厢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李寻欢抱着林诗音冲进屋时，看见张成峰正将匕首从一名灰衣人的咽喉拔出。
那人衣襟上绣着半朵墨梅，心口插着半截李园旧钥匙。
"他们在找这个。" 张成峰踢开脚边的紫檀木匣，匣中躺着半块青铜虎符，"和魔刀门的信物一模一样。"
林诗音突然剧烈抽搐，嘴角溢出黑血。
张成峰撕开她衣袖，只见腕间浮现七朵梅形红斑，每朵花蕊都泛着幽蓝。
"七日断肠蛊要发作了。" 他扯下腰间的鹿皮药囊，"必须立刻换血，否则..."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密集的箭雨，梅枝间闪过点点寒光。
李寻欢抱着林诗音滚到桌下，飞刀接连脱手。
六枚柳叶镖在半空中被击得粉碎，却见三柄雁翎刀破窗而入，刀锋上缠着猩红的布条。
张成峰的血刀突然暴涨三尺，刀气所及，梁柱上的积尘簌簌而落。
"李兄，带诗音去密室！" 他吼声未落，整座东厢突然剧烈震颤，梁上悬着的 "诗韵兰心" 匾额轰然坠地。
密道入口在林诗音的妆奁暗格里。
李寻欢抱着表妹钻进地道时，听见张成峰在外间与敌人缠斗的闷响。
地道里霉味刺鼻，石壁上嵌着的夜明珠每隔三丈才亮一颗，映得林诗音的脸忽明忽暗。
"表哥..." 她滚烫的指尖划过他的掌心，"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这里捉迷藏吗？"
地道尽头是个三丈见方的石室，石桌上摆着半卷《怜花宝鉴》。
李寻欢将林诗音放在石床上，忽然听见头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张兄弟？"
他冲上地道，却见张成峰背靠着断墙，血刀插在身旁，衣襟上绽开朵朵红梅。"李园外... 全是梅花盗的人。"
他艰难地递出个小玉瓶，"换血术的药引... 在城西破庙里。"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住。
李寻欢抱着林诗音跃出密室时，看见梅林里亮起密密麻麻的火把。
那些举着火把的人都穿着灰布衣衫，衣襟上绣着形态各异的梅花：有的半开，有的凋零，有的竟用金线绣着血滴。
"李探花，别来无恙？" 为首的灰衣人掀开兜帽，露出左边脸颊的梅花胎记，"十年前你杀我义父，今天该还债了。"
李寻欢认出他是当年梅花盗的三当家，江湖人称 "寒梅剑"。
此刻这人手中握着的却不是剑，而是条缠着金铃索的青铜软鞭。
"原来龙啸云也是你们的人。"
李寻欢将林诗音放在梅树下，袖中飞刀己握紧，"他传消息引江湖人围攻魔刀门，就是为了让你们坐收渔利？"
寒梅剑阴鸷地笑了："魔刀门覆灭，江湖正道元气大伤，我们梅花盗才能重出江湖。"
他手腕一抖，软鞭如灵蛇般袭向李寻欢面门，"至于龙啸云，不过是个被冲昏头脑的可怜虫。"
李寻欢的飞刀在月光下划出银弧。
寒梅剑的软鞭突然爆成漫天金铃，叮叮当当的声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林诗音在梅树下咳嗽不止，她腕间的梅斑己连成一片，宛如被鲜血浸透的胭脂。李寻欢的心猛地揪紧，就在这分神的刹那，软鞭缠住了他的左臂。
剧痛从肩头传来。
李寻欢反手掷出飞刀，却见寒梅剑身后突然闪出个灰衣少年。
那少年握着柄无鞘的乌木剑，剑身上缠着褪色的红绸。
"阿飞！" 李寻欢惊呼，却见少年的剑锋己刺入寒梅剑后心。
寒梅剑至死都睁着眼睛。
阿飞抽出乌木剑，剑身上的红绸沾着血珠，在夜风里猎猎作响。
"我听见江湖人说... 梅花盗要血洗李园。" 少年的声音像寒夜中的冰棱，"你救过我母亲，我来还债。"
李寻欢这才看清他腰间的青铜虎符，与密道里找到的半块严丝合缝。"你是沈浪的儿子？" 他震惊地问。
阿飞沉默点头，剑锋突然指向林诗音："她中的是七日断肠蛊？"
张成峰不知何时踉跄着走来，将药瓶塞进李寻欢手中："这药引需要活人心血。" 他看向倒在地上有进气没有出气的梅花盗成员，"这位小兄弟，正合适..."
说完，张成峰就快速的行动了起来。
不一会儿，林诗音腕间的梅斑突然剧烈跳动，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七道黑血从七窍涌出。
在经过了一阵痛苦的嚎叫声后，林诗音身上的毒渐渐的解了。
李寻欢抱着她冲进密室时，听见阿飞在身后说："李兄，我与你结拜如何？"
密室内烛火摇曳。
李寻欢握着阿飞的手，将酒葫芦里仅剩的竹叶青倒在青铜酒爵中。
三滴鲜血坠入酒液，泛起诡异的紫芒。
"我李寻欢今日与阿飞结为异性兄弟。" 他将酒爵递给阿飞。
阿飞拿起酒，喝了下去。
“好兄弟。”*2
当第一缕晨光透进密室时，林诗音的睫毛终于颤动。
她睁开眼，看见李寻欢和阿飞靠在石壁上沉睡，张成峰正用匕首削着竹枝。
"成峰哥..." 她虚弱地呼唤。
张成峰将削好的竹哨放进她掌心："你醒了，好些了吗？"
林诗音点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密集的马蹄声。
张成峰掀开透气孔的石板，看见梅林里躺着数十具尸体，枝头挂着的白幡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梅花盗的人退了。"
他说，"江湖传言魔刀门重现江湖，梅花盗忙着去抢《怜花宝鉴》了。"
李寻欢醒来时，发现阿飞正盯着石桌上的半卷《怜花宝鉴》。
少年的手指轻轻抚过泛黄的纸页，那里留着沈浪的批注："江湖如潮，人似沙鸥。"
他抬头看向李寻欢，乌木剑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大哥，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林诗音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黑血染红了阿飞的衣襟。
李寻欢将她抱在怀中，发现她腕间的梅斑虽己消退，却留下了七朵淡粉色的印记。
"去魔刀门。" 他咬开酒葫芦的塞子，"江湖风波未定，我们总得给诗音找个安心的地方。"
密室外，残梅在晨风中簌簌飘落。
张成峰将血刀重新入鞘，刀身上的饕餮纹仿佛在吞噬最后一丝夜色。
他望着李寻欢的背影，忽然想起沈浪离开前说的话："江湖人，终究逃不过一个 ' 情' 字。"
马蹄声渐渐远去。李园的断墙上，不知谁用鲜血画了朵怒放的红梅，花瓣上凝结的露珠，宛如未干的泪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