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荷的湿气还凝在裙裾，林悦己提着琉璃灯转过栊翠庵的月洞门。
竹影婆娑间，沈墨正用折扇拨开缠绕的藤萝，松烟墨香混着夜露的清冽扑面而来。
"薛蟠在当铺赎了把金错刀。"沈墨的玉扳指叩在石桌上，惊落几片竹叶，"当票存根上沾着牡丹花粉，正是探春房里独有的波斯贡品。"
林悦将荷包里的半张当票推过去，断裂处的青莲纹与沈墨手中的存根严丝合缝。
月光漏过竹叶，照见当票背面蝇头小楷："初八未时三刻，梨香院东角门。"
"好个移花接木。"她指尖划过当票上晕染的胭脂痕，"明日宝玉要随琏二爷去清虚观打醮，薛蟠定会趁机..."话未说完，沈墨突然握住她整理当票的手，温热的呼吸掠过耳畔："西南角有人。"
假山后传来金钏儿唤猫的娇嗔，林悦顺势将碎发别至耳后，袖中银剪己挑开沈墨腰间玉牌的红绳。
当玉牌坠入荷包的刹那，竹影西偏七分处骤然响起瓦片碎裂声。
次日晌午，林悦倚在沁芳亭剥莲子。
花荫深处忽传来环佩叮当，沈墨执卷而来的身影惊起两只碧羽雀，他月白衫子上的云纹在阳光下泛着银光。
"昨儿那波斯猫抓坏了探春的茜纱窗。"林悦将莲子掷入池中，锦鲤跃起的水花溅湿了沈墨的袍角，"听说梨香院的戏班子新排了《牡丹亭》，可惜杜丽娘的水袖舞总缺些韵味。"
沈墨用竹箫挑起她鬓边将落未落的玉簪花，箫孔里飘出的忍冬香与林悦袖中香囊气息纠缠："我倒觉得，柳梦梅拾画时的步法才是关键。"他指尖不经意擦过她腕间玉镯，昨日被握过的肌肤突然发烫。
一阵风过，林悦耳边碎发拂上沈墨的唇。
他抬手欲拂，却见黛玉执帕掩口立在荼蘼架下，宝玉正踮脚去够架顶的白鹦鹉。
那鹦鹉忽地扑棱翅膀，衔着片红绡首坠入林悦怀中。
"这不是凤姐姐前日丢的胭脂帕？"宝玉凑近细看，鼻尖几乎触到林悦肩头。
沈墨的竹箫横插进来，堪堪隔开半寸距离："宝兄弟的雀金裘沾了柳絮。"
黛玉轻咳着扯走宝玉，临走时却将个湘妃竹香盒塞给林悦。
打开竟是半块松烟墨，与沈墨常握的那块裂痕如出一辙。
林悦抬头，正撞进沈墨映着天光云影的眸子里。
日影西斜时，袭人捧着冰湃的杨梅来找宝玉，却见林悦立在假山旁，裙角沾着几片青竹叶。
她顺着林悦的视线望去，沈墨正在月洞门处与探春说话，腰间玉牌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当最后一缕霞光淹没在荣禧堂飞檐下，林悦解开荷包欲取当票，却摸到颗缠着红线的相思豆。
豆荚上刻着极小的"墨"字，与玉牌内侧的刻痕如出一辙。
窗外传来三声布谷鸟啼，她突然想起沈墨竹箫上新系的绛色流苏——正是她昨日被蔷薇枝勾破的裙带颜色。
池中锦鲤突然跃出水面，打碎了满塘月光。
林悦握紧相思豆，听见自己心跳声与更鼓声渐渐重合。
妆奁铜镜映出她微红的耳尖，那抹艳色比当票上的朱砂印还要灼人。
暮色染透茜纱窗时，林悦倚在黄花梨月洞架床前，指尖着相思豆上的刻痕。
缠枝莲纹铜灯将豆荚的阴影投在粉壁上，忽而聚作墨字，忽而散作流云。
外间传来紫鹃与雪雁熨烫衣裳的响动，她将红豆藏进缠臂金夹层，冰凉的银链贴着肌肤，倒比怀里的汤婆子更灼人。
"姑娘，二门上的婆子送来的。"雪雁捧着个青瓷盏进来，盏中浮着几朵木樨，花蕊间沉着枚青玉棋子。
林悦拈起棋子对光细看，棋面阴刻的兰草暗纹与沈墨腰间玉牌如出一辙。
花盏底洇着道胭脂痕，恰是她昨日在沁芳亭剥莲子时，被蔷薇刺破指尖染就的。
更漏声穿过游廊，林悦披着杏子红绫袄往小厨房去。
途经滴翠亭，忽见太湖石畔几点萤火忽明忽灭，细看竟是沈墨惯用的松烟墨碎屑。
碎墨延伸至竹林深处，尽头处躺着半截烧焦的湘妃竹管——正是黛玉白日塞给她的香盒材质。
"姑娘仔细夜露。"袭人提着羊角灯从岔路转出，藕荷色裙裾扫过竹叶上的墨痕，"宝二爷新得了暹罗贡茶，正说要请沈公子品鉴呢。"她腕间虾须镯擦过林悦的缠臂金，叮当声惊飞栖在竹枝的夜鹭。
林悦回到厢房时，妆奁上的铜镜竟偏移了半寸。
菱花镜背面的鱼戏莲叶纹里，不知何时嵌了片金箔，边缘染着梨香院戏班常用的胭脂色。
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她解开缠臂金欲取相思豆，却发现银链内侧凝着几点香灰——正是栊翠庵妙玉烹茶用的沉水香。
沈墨此刻立在荣国府东角门的影壁前，掌心玉牌被月光照得通透。
牌面牡丹纹里凝着星点朱砂，细嗅竟是林悦荷包上的忍冬香。
日间那截断在假山后的金错刀线索，此刻在玉牌映照下显出古怪：当票存根上的波斯花粉，本该随探春移居秋爽斋而绝迹三年。
"公子，茶焙好了。"书童捧着定窑白瓷盏过来，盏中碧螺春竟浮着几丝茜纱。
沈墨以竹箫拨开茶沫，箫孔突然坠出颗珊瑚珠——正是林悦昨日被鹦鹉衔走的红绡帕上缀饰。
五更天，林悦惊醒于瓦当坠地的脆响。
支摘窗外，巡夜婆子的灯笼晃过西墙，照亮墙根几枚沾着青苔的脚印。
那鞋印纹路奇特，前掌缀着五瓣梅钉，恰似薛蟠赎当那日，当铺掌柜靴底的纹样。
晨光初现时，她借着给贾母请安的由头绕道梨香院。
戏班晾晒的水袖在风中翻卷，其中一袭月白缎子袖口绣银云纹，与沈墨昨日衫子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林悦俯身佯装整理绣鞋，指尖触到青砖缝里半枚金瓜子——正面印着波斯文字，背面却刻着大观园才有的芍药纹。
回到蘅芜苑，王夫人房里的彩云送来新裁的夏衣。
桃红锦缎下压着张洒金笺，墨迹透纸："初九申时，栊翠庵后墙。"那字迹看似与当票存根相同，但"栊"字末笔的顿挫，分明是沈墨教她辨认过的颜体笔法。
暮色西合，林悦借口寻黛玉讨教诗稿，袖中藏着那枚金瓜子。
途经沁芳闸桥，忽见水中倒映着两点灯笼，沈墨的竹箫斜插在桥栏，系着的绛色流苏缠着根银线——正是她缠臂金里抽丝的纹样。
月光漫过假山时，林悦听见自己心跳震落了竹叶上的夜露。
西南角门传来马匹嘶鸣，几片沾着西域龙涎香的梧桐叶飘过墙头，叶脉间隐约可见朱砂画的古怪符咒。
她握紧袖中金瓜子，突然发现瓜子尖端的波斯文在月光下竟组成了"墨"字的篆体。
更鼓声里，沈墨凝视着棋枰上错落的青玉棋子。
昨夜拾得的金错刀残片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刀刃处细微的卷痕，与三年前姑苏漕运案证物上的缺口完美重合。
窗棂突然轻响，半朵蔫了的玉簪花飘落棋局中央，花萼处缠着根银丝——正是荣国府绣房特供的流云线。
子夜风起，林悦推开格扇欲收晾晒的帕子，却发现檐角铁马间卡着片龟甲。
甲片裂纹组成古怪图案，中心一点丹砂红得妖异。
她转身取剪子时，铜镜映出窗外晃过的人影，月白衣角掠过瞬间，佩玉鸣鸾声却比沈墨的环佩少了两枚玉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