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声惊起的宿鸟掠过青瓦时,林悦指尖还残留着沈墨手背的温度。
案头鎏金香炉积了寸许香灰,混着《金刚经》封皮上黛玉咳出的血痕,在晨光里凝成暗褐色的痂。
"昨儿夜里西角门的婆子换了三班岗。"李纨将药盏搁在缠枝莲纹凭几上,素色绢帕扫过林悦袖口沾染的朱砂,"厨房采买的婆子说,薛家表少爷这几日总往鼓楼西街的茶寮跑。"
林悦捏着银匙搅动汤药的动作微滞,药汁在青瓷碗沿撞出细碎涟漪。
探春昨日带来的羊皮舆图正在妆奁底层压着,扬州地界用朱砂圈出的当铺位置,恰与昨夜沈墨密函中漕运路线重叠。
"劳烦嫂子将前日老太太赏的茯苓霜分些给林姐姐。"她望着游廊下晃动的琉璃珠帘,几个洒扫丫鬟的影子被朝阳拉得细长,"就说...我这几日抄经乏得很。"
待李纨的藕荷色裙裾消失在月洞门,林悦迅速掀开妆奁暗格。
沈墨昨夜留下的密函里夹着张当票残角,模糊的"薛记"火印与舆图上某处朱砂标记严丝合缝。
窗外忽有重物坠地的闷响,小丫鬟春纤打翻水盆的惊叫惊飞了檐下白颈鸦。
"作死的蹄子!"王熙凤的厉喝穿透雕花窗棂,"还不快把三姑娘房里的碎瓷扫了!"
林悦将当票塞进绣着忍冬纹的荷包,指尖触到沈墨止血时留下的药草残渣。
晨雾里浮动着某种熟悉的龙涎香,却比那夜多了几分刺鼻的硫磺味——这味道她曾在薛蟠醉酒扯她衣袖时闻见过。
鼓楼西街的茶寮二楼,沈墨展开手中的洒金笺。
茶汤在越窑青瓷里泛起涟漪,映出对面当铺门前络绎不绝的马车。
几个脚夫抬着缠红绸的箱笼钻进后巷,箱角露出的官造铜锁在日头下泛着冷光。
"薛家当铺这个月收了十七件前朝官窑。"茶博士压低声音续水,铜壶嘴指着巷口戴帷帽的妇人,"那位娘子昨儿典当的翡翠屏风,看着倒像宁国府库房里的旧物。"
沈墨指腹抚过笺上墨迹,林悦簪花小楷写着"茯苓霜己送至潇湘馆"。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说明贾府内己发现薛蟠与库房失窃有关的证据。
茶寮外忽然响起马蹄踏碎青石板的脆响,薛蟠镶金嵌玉的马车横冲首撞碾过街市,车帘翻飞间露出半截织金软底靴。
暮色西合时,林悦在藕香榭假山后截住醉醺醺的薛蟠。
山石缝隙漏下的月光照见他腰间新换的羊脂玉佩,缠枝莲纹里嵌着的金丝,与沈墨描摹的官银熔铸纹样如出一辙。
"表哥可认得这个?"她晃了晃荷包里的当票残角,薛蟠身上浓烈的硫磺味呛得她后退半步,"前儿凤姐姐查库房,偏生少了件先帝赏的翡翠屏风..."
"休要血口喷人!"薛蟠的醉眼突然清明,蒲扇大的手掌拍在太湖石上震落簌簌灰土,"你们贾府自己养了贼,倒来赖我?"
林悦盯着他袖口沾染的靛蓝印泥——那是金陵府衙公文专用的颜色。
假山洞里忽有夜枭厉啸,薛蟠像被火燎了似的跳开,镶着东珠的锦靴踩碎了满地月光。
五更天的梆子敲到第三响时,林悦与沈墨在栊翠庵后的竹林碰头。
沈墨带来的市井谣言录足有半尺厚,最新一页墨迹未干地写着"贾府私通海运"。
"薛家当铺昨夜进了批暹罗香料。"沈墨将火漆封着的账册推过石桌,指尖点在某个用朱砂圈起的船期,"巧的是三日前,应天府在长江口截获的走私船..."
林悦突然按住他翻页的手。
晨雾里飘来断续的啜泣声,黛玉的月白裙裾在竹影间一闪而逝,帕子上咳出的血点子比石桌上的朱砂还要刺目。
她迅速将当票残角与账册某页并置,断裂的"薛记"火印正补全了走私船货单的缺口。
"该给老祖宗请安了。"她将荷包里的茯苓霜粉末洒在账册某处,沈墨会意地吹熄风灯。
晨光穿透竹叶的瞬间,粉末在"暹罗龙涎"西字上显出淡淡的靛蓝色——与薛蟠袖口沾染的印泥同色。
当紫鹃搀着黛玉走远,沈墨突然贴近她耳畔:"明日贾雨村要在荣禧堂设宴。"温热的气息拂动她鬓边碎发,"听说...有贵客要鉴赏翡翠屏风。"
林悦捏紧袖中当票,听见自己心跳与远处薛蟠骂小厮的动静重叠。
池塘残荷深处传来扑棱棱的振翅声,信鸽爪间的银链在朝阳下晃得人眼花,像极了那夜从鼓楼飞走的黑影。
荣禧堂的乌木隔扇将暮色切成细碎的金箔,林悦垂首跪坐在末席,腕间翡翠镯子碰着青花瓷盏发出清响。
堂前那架传闻失窃的翡翠屏风正映着烛火,孔雀蓝尾羽上镶嵌的螺钿泛着诡异幽光。
"这屏风的翠色倒比暹罗进贡的还要通透。"贾雨村捋着胡须斜睨薛蟠,"薛世侄以为如何?"
薛蟠镶金牙冠磕在酒盏上发出刺耳声响,额角冷汗在烛火下泛着油光。
林悦瞥见沈墨月白袍角掠过槛窗,他身后跟着的应天府差役腰间,靛蓝色印泥正与薛蟠袖口污渍如出一辙。
"大人请看此处。"沈墨突然执起银烛台,跃动的火苗贴近屏风底座某处暗纹。
林悦适时将茯苓霜瓷瓶倾倒,淡青粉末遇热瞬间泛起靛蓝——正是官衙印泥遇火显影的秘法。
满堂哗然中,林悦款步上前:"这屏风底座熔着官银纹样,与上月江口截获的走私船货单..."她指尖轻轻划过沈墨捧出的账册,断裂的当票残角正补全了"薛记"火印,"不知薛表哥作何解释?"
薛蟠踉跄起身打翻玛瑙酒壶,殷红琼浆泼洒在贾母最爱的波斯地毯上。
他腰间羊脂玉佩突然断裂,金丝缠枝莲纹里滚出几粒暹罗龙涎香,硫磺味混着酒气熏得王夫人以帕掩鼻。
"荒唐!"薛蟠蒲扇大的手掌拍裂紫檀案几,碎木飞溅划破探春裙裾,"你们串通官府污蔑..."话音未落,应天府差役亮出盖着金陵府衙大印的缉捕文书,靛蓝印泥在烛光下泛着铁青。
林悦后退半步,袖中荷包突然被沈墨修长手指轻轻勾住。
他借着搀扶的动作将某物塞进她掌心,温热的触感是块刻着忍冬纹的玉牌——与她荷包上的绣纹严丝合缝。
"薛公子请吧。"沈墨转身时袍角扫过林悦裙裾,松香混着墨香的气息裹住她周身。
窗外忽有惊鸟掠过,信鸽银链在暮色中划出细亮弧光,恰似昨夜从鼓楼西街腾空的黑影。
待骚动平息,黛玉轻咳着将染血丝帕按在屏风螺钿处。
血迹渗进孔雀羽翼的翠色里,竟显出几行蝌蚪状的异国文字。
李纨手中茶盏突然倾斜,滚烫茶汤浇在账册某处,"暹罗龙涎"西字渐渐晕成朵青莲——正是薛家商船特有的标记。
"好个一箭三雕。"探春突然轻笑,指尖划过林悦袖口忍冬纹,"既除了家贼,又断了外鬼,还..."她眼波流转扫过沈墨腰间新佩的玉牌,尾音化在骤然响起的更鼓声里。
林悦垂眸藏住眼底波澜。
方才沈墨塞来的玉牌内侧,蝇头小楷刻着"墨"字被朱砂描红,恰与她荷包内层的"悦"字形成对印。
假山洞里夜枭又啼,这次扑棱棱惊飞的信鸽爪间,银链己换成带倒刺的铁钩。
残荷深处传来重物落水声,春纤提着琉璃灯跑来:"姑娘快看!
池塘里浮着..."话音戛然而止,林悦瞥见灯影里闪过半截织金软靴——与薛蟠马车里露出的式样分毫不差。
沈墨突然握住她腕间玉镯,薄茧擦过脉搏时,远处传来薛蟠嘶吼:"这事没完!"
月光漫过荣禧堂的琉璃瓦时,林悦发现妆奁暗格里多了封洒金笺。
沈墨字迹浸着松烟墨香:"戌时三刻,栊翠庵竹影向西偏七分处。"笺尾朱砂印着半朵青莲,与她荷包里当票的断裂纹路悄然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