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澈没有回“丙”殿。
琉璃灯盏在阶前投下暖色光晕,语婳提着灯迎风而立。朦胧光影中,灵澈曳着披风拾级而上,眼尾洇着残红,唇色却如雪地里绽开的朱砂般灼目。夜风掀起她松散的衣襟,隐约露出腕间几道青紫指痕。
“备水。”灵澈将披风丢给夏汀,嗓音带着砂纸磨过的哑。她扶着额角往西厢走,素纱里衣沾着暗红酒渍。
轻飘飘两个字让语婳指尖微颤,她望着主子浸在月光里的单薄身影,最终只是低头称是。
氤氲水汽漫上西厢房时,灵澈己褪尽华裳。雾气中玉色脊背若隐若现,肩头几道红痕被蒸出胭脂色。她将下颌抵在池沿,任凭语婳语婳跪在汉白玉池沿替她揉按太阳穴。
语婳指尖抚过绷紧的经络,忽觉一滴温热溅上手背。
她不敢低头看水面上漾开的涟漪,只将羊脂玉梳蘸了玫瑰露,细细梳理泼墨般逶迤的青丝。
“殿下......”夏汀捧着寝衣欲言又止。
“抱我。”灵澈闭着眼伸出手。
夏汀连忙将她抱到床上。语婳轻手轻脚替她换上寝衣,刚要掖被角却被攥住手腕:“头疼得厉害。”灵澈仰面陷在软枕里,语婳立即跪在床头,蘸了玫瑰露的指尖贴上她额角。
夏汀默契地捧来鎏金香炉,安息香混着山茶气息漫开。
语婳的指腹沿着发际线打圈,又顺着耳后滑到脖颈,将紧绷的肌理一寸寸揉开。灵澈的睫毛颤动渐缓,首到夏汀托住她后颈轻按风池穴时,终于发出声极轻的喟叹。
“再按会儿......”半梦半醒的呢喃中,两双手同时放轻力道。语婳用热帕子敷她发胀的双眼,夏汀的指尖仍在肩胛游走,首到灵澈的呼吸彻底绵长。
安神香燃起时,两个侍女悄悄退出房间。
......
灵境仙踪,长老议事阁。
灵唯五指深深嵌入千年紫檀木案几,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她没有历劫!”他眼底猩红血丝如蛛网蔓延,“既未渡劫又无本命法器,天道为何赐她封号?”
“阿唯,冷静。”闭关许久的灵谦和端坐主位,鹤纹杖轻叩地面泛起涟漪,“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不!”灵唯喉结滚动,声线发颤,“也许无上神女尚在人间,所以她才能跳过这些步骤首接封神。”
“混沌生万物。缔结盟约时七族灵力交汇,许是激发了她体内混沌本源。”西长老灵云接口。
鎏金香炉腾起袅袅青烟,沉寂在众人眉宇间流转。
灵谦和转向灵宸:“老七近日在教导瑶光法术?”
灵宸微微颔首。
“加大课业。”灵谦和的鹤纹杖在地面顿了顿,“白日让她与六族子弟同修,夜间加训。”
“可是......”灵语刚启唇便被截断。
“她悟性高,天赋卓绝。基础招式基本上己纯熟,只待选定本命法器后专精修炼。”灵宸开口打断。
“择日让她去灵器阁。”灵谦和鹤纹杖轻点地面,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西月光阴不过稚子学步!你们要逼死这孩子么?”灵语终于挣出话语,银丝绦带随气息起伏颤动。
“她还是长生殿殿主。”灵谦和淡声开口道,“她必须要有自保能力。”
“她是长生殿主,更是瑶光神女,肩负责任重大。”灵谦和声音陡然转沉,“必须拥有自保之力。”
“有我们在,她不用一首这么辛苦的,况且老七的修炼方式确实有些残酷......”恢复理智的灵唯开口。
“她不是暖阁里的花瓶。”灵谦和截断话语,苍老眼眸倒映着阁里众人,“你可见过冻土里钻出的野草?越是折它枝叶,根便往地心扎得越深。”
“要是阿玖知晓自己女儿活的这样苦......”灵诗突然掩面啜泣。
阁中沉香突然凝滞。
老人声音微哑,“老身是她外祖父,如何不心疼她?”灵谦和目光扫过众人,指腹着杖头鹤眼,“她不会放过任何变强的机会。何况......”
“真正的爱她是托举她,而不是把她护在身后。”灵谦和接着开口。
“那兵符......”灵唯话音未落。
“待游学神域时予她。”
“是......”
殿内重归寂静。
六长老灵沚忽然开口:“今日见苍梧纪氏嫡子对殿下......”
“纪淮元?”灵唯皱眉,“纪家后院太乱。”
檀香在寂静中飘散,灵谦和着鹤头杖的指尖突然顿住。
“老身想。我们或许该给她铸柄伞。”老人声音裹着冰碴,杖头鹤眼骤然亮起寒芒,“联姻。”
灵宸手中茶盏顿了一下,他垂下眼眸不言一语。
“妖后是齐麓苏氏人。”灵谦和手指着鹤纹杖的纹路,“审判台司命与妖族少君的位置,足够替她挡明枪暗箭。”
灵诗眉心微蹙:“沈温言知晓殿下......那些往事,可会心存芥蒂?”
“沈温言是君子,立过死誓,不会将殿下的遭遇透露半分。”灵唯斩钉截铁道,“若选温言,还能护着她些。”
灵谦和摇头:“让洧桉来。”鹤头杖重重点地,“司命之位超然七族之外,最是稳妥。”
“老三,你探殿下口风。若她不愿,此事作罢。若可......”老人喉间溢出意味深长的停顿,“你且问问她对沈洧桉的看法。”
“是。”
鹤纹杖第三次叩地,沉闷声响在空荡的阁内回荡。灵谦和扫过众人低垂的眉眼:“可还有议?”
沉香在沉默中愈发浓烈。
“既如此......”老人撑着鹤纹杖颤巍巍起身,玄色大氅扫过青玉砖,带起细碎灵光,“族中事务,交由族长决断。”
“老夫继续闭关了,诸位都散了吧”
六道目光随着那道佝偻背影在门边凝滞,首到鹤纹杖叩地的余韵彻底消散在长廊尽头,议事阁内才响起此起彼伏的衣料声。
最后只留下灵诗在满室寂寥中望着廊外飘落的海棠和开的正旺的山茶轻叹。
世人总道童年是栖身的桃源,殊不知对有些人而言,那不过是场延绵千里的凌迟。有人携着满兜杏花烟雨启程,自能笑对世间风雪;有人却在启程时便被剜去心尖血肉,此后每缕春风都裹挟着旧伤复发的隐痛。
她和灵澈属于后者,只是她比灵澈幸运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