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族三家鼎立的局势很微妙。
苍梧与拓苍两派隐有龃龉,而齐麓因族中出了位妖后,本可借妖族之势占居上风,但齐麓仙君却独善其身,始终保持中立,倒也不失为明哲保身之举。
不争即为至争,坐收渔利之局。
齐麓背倚妖界,纵使苏扶盈资质平庸,待仙君仙逝后亦能安枕无忧。
玉阶旁的凤凰花簌簌落在灵澈肩头,她抬手拂花时,恰巧撞进纪淮元慌乱的视线。
深红云纹袍委实过于招摇。
灵澈抬眸望向频频偷瞥自己的纪淮元,眼尾漾起清浅笑意权作问候。
那位正妻之子却似被火舌燎灼般仓皇侧首,耳尖如朱砂浸染的玉石般殷红,仍强作镇定地颔首回礼。
可当少女睫羽微颤再次投来视线时,竟踉跄着踩住自己逶迤的衣摆。
“二弟当心。”纪颜离自后方斜插而来,玄色广袖拂过鎏金凭栏时,恰好隔断灵澈所在方位。他虚扶住面色绯红的少年,温润嗓音里藏着暗涌,“灵澈殿下天人之姿,看得失神也是常情。”
纪淮元触电般后退半步,待要借着整理衣带再偷觑那抹月白身影,却见纪颜离横亘眼前,前排苍梧仙君的咳嗽声恰在此时沉沉传来,纪淮元便就作罢,看向这位刚“认祖归宗”的兄长。
纷扬花雨中,纪颜离搭在白玉凭栏上的手背青筋暴起。面上还端着世家公子的温润笑意,余光却死死咬住后方那位隔着人潮颔首的少女。
他俩认识——这是纪淮元的第一首觉。
灵澈的目光掠过苍梧纪氏,转而看向并肩而立的薛氏兄妹,两人如同从水墨画里走出的仙鹤,向她颔首回应时,笑意温润如初春新雪。
相较之下,这兄妹倒是最为正常的存在。
目光流转至齐麓苏氏时,灵澈笑意未改,瞳孔却骤然收缩。齐麓小公主每走一步都轻咬朱唇,眼尾薄红连胭脂都未能遮掩,裙裾下双腿更是不住轻颤。
这般踉跄姿态灵澈再熟悉不过——恰似怡红轩里被恩客过度“宠爱”的女子,被搀出时亦是这般双腿虚软。
这是欢爱过后难抑的颤栗。
据舅舅所言,苏扶盈素以清冷端庄闻名,且无婚配或心上人之传闻。灵澈的视线一寸寸碾过齐麓仙君的面容。
那位执掌仙族三山九水的尊者正在与拓苍薛氏寒暄,面上神情犹如神像精心丈量过的慈悲弧度。
当然看不出什么,久居高位的人都练就一副刀枪不入的淡然模样,又怎会让旁人看出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灵澈忽然想起勾栏院老嬷嬷常说的戏词:越是通体透亮的羊脂玉,内里越藏着纵横交错的棉絮。
看来这次的花朝节和游学大会,可要热闹万分了。
再接着来的便是魔族。
魔族女帝玄衣红甲,腰间悬着骨鞭,身后跟着个与她容貌七分相似的少女。
那是女帝唯一的子嗣顾禾,传闻中女帝虽豢养着满宫男宠,却始终只让最强大的魔将诞育血脉。
论起来她算是顾夏的表姐,但这位铁血手腕的帝王素来看不上柔弱无骨、凭床笫之术取悦男子的表妹。
自前任魔君陨落后,魔族便彻底切断了对顾夏的援助——在女帝缔造的奉行强者为尊的魔域,谁会理会依附他人的菟丝花?
自她登基以来,魔族一扫前朝颓势,民生富足,边境安定。
灵澈听舅舅讲述时暗自钦佩——有勇有谋,活得明媚且潇洒。
灵澈望着女帝袍角,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敬意。女帝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视线,锋利如刀的目光扫过来,但在在触及少女眸底最真诚的笑意时柔和下来,竟破天荒朝她微微颔首。顾禾更是扬起明媚笑靥。
接下来便是冥族。
“小没良心的!”冥帝南星礼三步并作两步冲上玉阶,张开双臂就将灵澈裹进寒梅冷香里。
他下巴抵在少女发顶闷声道:“上回信里就提了句送纪颜离回苍梧,半字不曾提及我。我往灵境寄了三十七封信,你倒好,连个墨点都不舍得回!”
灵澈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得后退半步,月白和玄色云锦袍交叠在一起,少女指尖悬在他腰侧迟疑,终是虚虚搭住玉带钩边缘。
灵唯看着十分刺眼。
“咳!”他重重清了清嗓子。
她顺势挣开桎梏,指尖虚点南星礼胸口:“待会宴席结束,我让灵官送两坛千年陈酿去你寝殿。”她余光瞥见舅舅铁青的脸色,连忙推着南星礼往主殿方向走,“再闹下去舅舅便要讨伐冥界了。”
最后抵达的是妖族。
再见到那位月华沈氏少君时,灵澈呼吸滞了滞。
妖皇一脉是九尾狐族,妖后苏璃是齐麓仙君胞妹。他们膝下有两子一女,沈温言是长子,也是妖族少君,次子沈洧桉是审判台的司命,而他身侧蹦跳着的粉衣少女,便是舅舅提到的,被全家捧在手心的妖族小公主沈淑怡。
也是后面破例跟自己去灵器阁选本命法器的少女。
月华沈氏将珍宝养魂木拿出来,就为给这位千娇万宠的小公主选一个趁手的法器。
灵澈抚过袖口暗绣的海棠纹,忽然没来由地讨厌这个天之骄女。
明明是同岁,有人活在锦绣堆里不识愁,有人却要在血污中踮脚摘星。
她清楚的明白现在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无上神女女儿的基础上。自己费心算计方能触及的亲情,于他人不过唾手可得。
“请。”但她还是扬起完美无缺的笑意引路。
沈温言掠过她低垂的睫毛时,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水光。明明在笑,却无端令他心头不适。
他广袖轻扬,不动声色地将温润玉佩塞进灵澈掌心。
少女的手总是这般凉。
沈淑怡眼尖地拽住二哥沈洧桉的袖子,故意放慢脚步落后几步。
沈洧桉正要发问,妹妹己凑近耳语:“大哥不对劲!”
他顺着望去,只见沈温言几乎贴着灵澈行走,两人影子在日光下交叠。灵澈比妹妹还纤瘦些,小鹿般的眼睛盛着温柔笑意,可那眉目间总像笼着层薄雾,明明生得慈悲相,却叫人摸不透真意。
沈洧桉眯起狐狸眼打量前头并行的两人。正午阳光斜斜切过回廊,沈温言几乎贴着灵澈行走,两人影子在日光下交叠。
她实在太小一只了,发顶才将将够到大哥肩头,走动时像是几乎被他拢在怀里。
沈洧桉轻笑,手搭在沈淑怡肩头,狐狸眼在日光下流转琥珀色光晕:“明明生就秾丽摄人的容色,却总叫人觉得同她说话时仿佛隔了层雾蒙蒙的面纱。”
沈淑怡拍开他的手冷笑:“酸死你得了,人家睫毛比你命长。“
“他何曾喜欢过这般......”他指尖掠过腰间判官笔,“端着琉璃盏似的,碰不得摔不得。”
“你又懂了?”沈淑怡翻了个大白眼,“就你懂,装模作样第一名!”说罢甩开他,猫着腰继续盯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