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二去,他们三人成了好朋友。
灵玖的功课总是最好的。她能在一瞬间根据意象出口成章,却故意在诗会上,在六界面前公然说自己无才无德。
长老们摇着头叹气,转身又往她案头多放两卷典籍。
她学起仪态总透着股漫不经心的优雅,广袖垂落时似凤凰收拢羽翼般优雅,偏生要在转身时故意踩到灵唯衣摆。
而灵唯总冷着脸将青梅掷进她泡的茶里,却在她被划破指尖时,默不作声将疗伤药推过石案。
灵诗望着白玉盏里浮动的绯色花瓣,忽然觉得自己那冰冷的心因为“遇见”终于有了温度。
灵玖和灵唯喜好喝酒。
灵境仙踪的雨总来得急,三人挤在灵唯的听松阁偷饮新酿。灵玖的红裙铺满竹席,腕间银铃发出清越声响:“你们说,若把梅子酒埋在长生殿地脉,百年后会不会生出酒灵?”
她眼底跳动着星子,灵唯己拎起酒坛走向雨幕。灵诗至今记得穿过重重禁制到达长生殿时,灵玖指尖流淌的青色灵光如何照亮长生殿的结界的。
变故就始于那晚,他们三人进入长生殿后,灵玖忽然捂住心口,青玉地面倒映出她苍白的脸:“长生殿......灵脉深处有东西在唤我。”
而后长生殿主殿空中突然浮现一个无字青玉简,似乎只有灵玖才能看到里面的字。
玉简悬浮的刹那,长生殿穹顶的星辰图骤然黯淡。
“说是神女传承的修炼法门。”灵玖指尖在虚空中描摹着隐形的文字,“但总觉得......这些文字在等我很久了。”
自那夜起,长生殿中便常驻三道身影。
灵玖盘坐在寒玉灵台,殿外的海棠花随灵力流转渐次绽放。
她总在此时用灵力温着梅子酒,看周围灵力萤火虫般萦绕在挚友周身。灵唯的剑穗垂在石案边沿,穗子上的玉牌随主人擦拭剑身的动作轻轻摇晃——那是唯一能打破寂静的声响。
“今日比昨日多运转两刻钟。”灵玖摘下帕子时,腕间银铃己凝出薄霜。她歪头看向正在擦拭剑锋的少年:“若我此刻与你比试——”
“你赢。”灵唯头也不抬,剑刃映出他紧抿的唇角,“从第七日开始,我便接不住你的招式。”
灵诗斟酒的手微微一颤。琥珀色酒液在白玉盏中荡开涟漪,倒映出灵玖骤然黯淡的神情。
绯红裙裾扫过青砖,少女突然凑到灵唯面前,鼻尖几乎碰到他高挺的眉骨:“木头脸,你生气了?”
剑鞘重重磕在石案上。
灵唯起身时带翻酒盏,梅子香在晚风里散成细碎的叹息。“明日加练半个时辰。”
灵诗看着灵玖将冷酒一饮而尽。
“他气我进境太快。”灵玖着玉简边缘,“可神女使命......”
晚风吹散了她的未尽之语......
长生殿内,灵澈慵倚贵妃榻。
语婳正揉着她酸胀的肩颈,夏汀跪坐榻尾轻捶小腿。纱幔被穿堂风撩起,漏进几缕碎金似的夕阳。
灵诗终究隐去了后半段故事。灵澈垂眸把玩腰间玉令,白玉纹路在指尖泛着温润的光。
“姑娘可要传晚膳?”语婳轻声询问。
灵澈没回答。
她忽然想起母亲留下的画像。画中人身着红裙倚在海棠树下,舅舅执剑立于三步之外,剑穗上缀着的其实就是这个进入仙踪的钥匙。
可画轴角落分明洇着团水渍,像极了泪痕。
“把红衣裳都收进樟木箱吧。”她望着铜镜里与母亲七分相似的眉眼,“往后......暂且不穿了。”
蝉翼纱拂过烛台,最后一抹霞光湮灭在窗棂外。
灵诗藏起了故事的后半阙,她却从只言片语里拼凑出隐秘的轮廓。她猜想他这个舅舅对自己母亲有着不一般的情愫呢。
而无上神女灵玖,似乎也对灵唯有着不一样的情愫。
舅舅灵唯说,灵玖是他表姐。可若当真两情相悦,灵族素来不拘这些姻亲旧俗,为何母亲偏要执意迎回钟意呢?
灵诗和灵唯都选择将这一段隐瞒不说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还有,母亲不是从小就在长生殿长大,那长生殿在没有被迁到灵境仙踪之前到底在哪儿呢?
在灵诗的话中没有出现母亲的母亲......
雾里观花,终究隔了三千弱水。
她似乎己经有两个月时间没见过舅舅了呢。
翌日天光未亮,灵澈便被檐角风铃惊醒。
她披衣推开木窗,正撞见灵诗立在廊下,鸦青裙裾被晨雾洇成深黛色,身后跟着十二位捧衣灵官。
灵澈指尖掐诀破开结界,殿门发出沉闷回响。
十二位灵官鱼贯而入,手中檀木托盘盛着锦绣华服,珠玉璎珞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三长老,大早上这是?”
“殿下恕罪,七日后灵境仙踪要开千重结界。”灵诗示意灵官将托盘置于凭几,“花朝节宴请六界,您舅舅特意嘱咐——初次亮相的长生殿继承人,总该有相称的仪制。”
“花朝节?”灵澈鹿眼稍显疑惑。
“花朝节属于七族游学大会的一部分,每千年举办一次,只是花朝节是游学大会的序幕。”灵诗笑着说道。
游学大会的......序幕?
她曾在神界时听说过游学大会,七族嫡脉要在千年一度的盛典中轮转修习,从小培养情感,以防以后兵戎相见,却不知还关联着这般盛大的仪式。
其实这事是从三万年前开始有的,其目的也是为了防止当年之事轮回重演。
灵诗指尖凝起灵光,十二件华服依次悬于半空:“小殿下这等绝色,似乎穿什么都很适合。”
灵诗将一件绯红鲛纱裙在少女身前比量。指尖触到锁骨处时,她发现灵澈在不着痕迹地屏住呼吸,余光又瞥见铜镜里少女蜷起的指尖又缓缓松开。
“小殿下这等绝色,倒让人挑花了眼。”灵诗指尖在金红二色衣料间逡巡,她望着镜中未施粉黛却己容色惊人的少女有些为难的说道。
灵澈的目光掠过十二重纱衣,在月白缎面上凝滞须臾,指尖轻轻抚过朱砂色衣料的暗纹,唇角漾起似有若无的弧度:“便要这件。”
灵诗托着妆匣立在镜旁,看灵官们捧着腰带绕少女转了三圈。而灵澈始终保持着优雅的鹄颈姿态,连抬起手臂的弧度都与自己教的的分毫不差时,满意又欣慰的点了点头。。
等妆化好后,灵诗看着镜中酷似她母亲灵玖的少女看呆了,而后悄悄抹了抹眼泪。
灵澈睫羽轻颤,看到这一幕深知自己己达到目的,便学着画中母亲的样子,将唇角多扬起半寸,眼尾胭脂顺着笑涡洇开。
殿门恰在此时被灵唯打开。
灵唯僵在门口。
少女侧脸浸在晨光里,发间步摇折射的光斑正巧落在眼尾。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海棠花雨里回眸的灵玖,红衣猎猎,笑着喊他“阿唯快来。”
像,太像了。
跟她简首一模一样。
灵唯眼含眷恋。
“舅舅?”绵软声线刺破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