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道人练气为罡,三尺玄铁气墙阻挡在外,借以抵抗怨气侵蚀。
这是真罡境的标志,显然中年道人并非什么大能强者。
“这与寻死何异?”寻血沼中来往的武者,有人忍不住出言嘲讽。
血沼怨气何其诡异强大,千万年积累,岂是一个小修能够撼动。
只有步入神养境,神识外显与元气相合显化本命异象,方能在这生死泥潭中有寸土之安。
有持刀武者,驾驭朱雀,侧目而笑,“瞧那呆人!”
“血沼的毒瘴连灵器都能蚀穿,他种的还是寻常灵草,想要在此处种活岂非痴人说梦。”
“是个失心疯!”有妙龄女子语气中满是凉意,“凭着几根破草便想消解这千年淤积的怨毒,倒不如看他何时化为一滩浓血,给那大凶之物添点吃食!”
面对嘲讽与轻视,道人置若罔闻。
可人心的痛苦需要时间催发,自然的危机己经近在眼前。
血沼如同滚烫的沸粥,里头浸泡着无数的枯骨朽肉,无数魂魄沉溺其中,不得解脱。
日日夜夜发出钝刀子锯骨般的哀鸣。
朱厚熜目光紧盯着中年道人,楚浩然却有了意外的发现。
他传音道,“血沼怨气横生,可精纯的武道精血却被凭空摄走,使此地没有成为真正的绝域。”
“能有此施为时,当时除神汉之外不作第二人想!”
朱厚熜点点头,他可能猜出了神汉摄取精血的用途——献祭国运,再造社稷。
少帝虽然对于自己的过往一笔而过,雷犬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叨叨咕咕,将灵帝的疯狂举动一股脑子都讲给了朱厚熜。
灵帝所使用的并非古巫祭祀之礼,而是神灵祭祀之法。
以生灵精魄为牺,天地元脉为牲,神朝龙气为祭坛,试图祭祀不可知的伟大古神。
但,能掌控神汉实权的灵帝,真的只会是将希望寄托于他人的懦夫吗?
朱厚熜不置可否。
怨气侵蚀中年道人的周身罡气,不断消磨着他的精血。
原本神姿勃发的中年道人,此时己经形容枯槁,如同经霜的老松。
他一身灰旧道袍,边缘处早己被血毒瘴气磨损得,如同耗子啃过。
中年道人浑浊的眼睛,只在意掌中的草芽,仿佛那便是他的整个世界。
他俯下身躯,十指插入毒血的污泥中。
那污泥如同活物迅速蠕动起来,丝丝缕缕的赤红色怨气毒气蛆虫爬行,顺着他的指缝手臂向上。
所过之处,中年道人皮肤立刻发出嗤嗤声响,焦黄溃烂。
那道人眉头紧锁,牙关紧咬,却未曾退缩半分。
那草芽虽脆弱,却终究扎根在了血沼中,只是匍匐在地上,宛如死了一般。
中年道人颤颤巍巍,从怀中取出乌沉的小刀,刀刃是钝的。
他毫不犹豫将那钝刃朝心口刺去,动作极其熟练,仿佛己是千百次重复。
刀锋艰难地割开皮肉,一滴滴血珠顺着刀锋向下流出。
“还真以为有什么德行动天?这只不过是妄人妄想!这道人修炼了祈愿之术!”雷犬哼了一声,嘴中虽是不屑,眼睛却一动不动的看着水镜。
祈愿之术,传自山海。
号称心中一愿起,天地归我心。
此法不同于佛门宏愿之道,前者是以身为凭,立大愿,践大志,天地有感,生灵有愿,冥冥之中自有助力。
后者却可借来愿望实现之后的伟力,类似打了个欠条,先借来力量,再实现愿望。
雷犬对于佛门秃子一向不抱有好感,虽然他也对着佛门宏愿眼热得狠,但从未想过修行。
毕竟宏愿一发,得益于此,束缚亦于此。
就像凡俗借钱利滚利,修行宏愿因果纠缠一不小心就会万世沉沦。
倒是这祈愿之术,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中年道人将血珠一滴一滴,小心落在草芽茎叶之上。
那原本匍匐青灰色的草叶微微颤抖,仿佛久饥的婴儿吮吸到了甘霖。
草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方才避之不及的污浊血气,贪婪地吸食了进去。
日头升起又落下,耳边的讥笑不绝于耳。
武者们来了又走,渐渐稀疏,终至于无,只剩下中年道人孤零零地矗立在此处。
某一日。
一枚形如烈阳的火红色丹丸划空而过,晴天霹雳如雨,血沼被光芒所照。
一滴明黄色精血,不知何时悄然落入草芽根脉。
天空中丹丸起起伏伏,武者们都认出其不凡疯狂抢夺,可那丹丸却似有若无。
追逐者恍若无睹,反而是无意的中年道人得到了不知名的好处。
草芽萌长,在浑浊的赤色中撑起一抹倔强的清灰。
那三片草叶上,悄然弥漫一股极淡的烟气。
那烟气飘入空中,如无形之刃,晋江盘踞己久的煞气死气怨气轻轻割开。
烟气所过之处,粘稠如脓的血沼毒水,竟然渐渐凝固、板结颜色由酱赤褪成了死寂的焦黑。
“靠!这灵草如此神异,那些人为何不抢夺据为己用?”面黑大汉一脸痛心疾首,看向水镜中的灵草满是渴求。
“哼!”灰袍壮汉毫不客气的一巴掌呼在他脑后。
“他们是不想吗,分明就是不能!祈愿之道威能无匹,岂是这些佣人能够抗衡。”
灰袍壮汉说着便忍不住搓手,“若是本座得了此术,诸天万界飘零在外的天材地宝便都有了家呀!”
他说到此处,竟不觉有些哽咽,“本座有什么错?只是想给那些无依无靠的灵材法宝一个栖身之所,怎么就被人人喊打呢?”
“嗯……”原本就伏低作小,甚至特意换了一身朴素衣着的水蛇腰少女,此刻更是把头深深低了下去。
“这就是前辈,连抢人法宝都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她心中忍不住小声嘀咕。
丹丸破空,一轮烈阳紧随其而来。
朱厚熜眉头微蹙,方才的丹丸便让他有一种熟悉感,只是千载岁月,时空阻隔,让他难以辨认。
眼前的烈阳,却是再熟悉不过——日神羽人一族祭祀的日神。
只是相较于之前那股灵动的感觉,镜中的日神仿佛只是一股纯粹的博大力量。
在这烈阳的照耀下,草芽生根,绵绵出一小片原野。
在泥沼中痛苦挣扎,不知多少岁月的幽魂,被那缕极淡的青烟抚慰。
怨魂原本是黑鹅般挣扎纠缠,此刻竟渐渐显现出人形轮廓的微光。
他们飘在绿色的原野上,浑浊的眼中透出一丝久违的清明,宛如暗夜终于亮起的萤火。
草叶在蔓延,无声无息,却势不可当。
一片,两片……
青灰色的细浪,覆盖了广袤的血沼。
草野开新天!
淡淡的泥腥与苦味在空中飘荡,所有来此探险的武者都不可能无视如此奇景。
他们追来了。
盘坐在草野中,不知多久的中年道人也终于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