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凝固的死寂。
冰冷的黑暗如同铜水浇筑,牢牢封住了口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撞击都像要震破那层薄薄的皮囊,把残存的血气彻底迸溅出来。温窈僵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后背紧抵着老槐树粗糙扎人的树皮,全身唯一“活”的感觉,只剩下那根从右手腕内侧炸开的、穿透皮肉骨髓的、冰冷尖锐的——刺痛!
不!那不是痛!
是某种……冰冷异物强行激活后探入她活体经络的触感!尖锐!清晰!带着某种金属或宝石才有的刻骨寒意!那感觉如此真实,绝非幻觉!
萧彻的手指!
那枚玄铁扳指!梅林雨夜,她摔倒匍匐在泥泞里,他精准落下、死死钳制她腕骨的手指!那枚毫无纹饰的扳指内侧……一定暗藏玄机!是针?!是刺?!还是……某种能嵌入皮肉的冰冷符印?!
他在她身上种下了“标记”!一个在她血脉深处蛰伏、只在特定条件下才会显露獠牙的死亡锚点!
寒气如同液态的氦,瞬间冻结了她每一寸流动的血液!比怀中那个散发着幽幽死气的邪物更恐怖的存在!她以为逃离了地底的尸骸鬼啸,爬回了人间的黑夜,却一头撞进了另一张早己张开、无形无质却又绝对致命的猎网之中!
掌心紧攥着、隔着湿透冰冷单薄中衣、死死压在自己心口处的那只盒子!那里面,盛放着来自地狱、吸吮着无数亡魂怨念与血肉精华的、惨绿妖邪的肋骨化石!是“饵”!更是剧毒的核心!
而她自己——就是吞下了毒饵、身上还插着猎人冰冷定位信标的待宰猎物!
“嗬…嗬……”一声极其艰难、如同破旧门轴转动的吸气声从温窈咬紧的牙关缝隙中挤出。巨大的惊骇和冰冷的现实让她全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连带着紧压在胸口的那个冰冷沉重之物也跟着一起震动!隔着衣服,那肋骨化石硬棱棱的触感更加清晰,仿佛在跳动、在苏醒!幽幽的绿光似乎又开始在衣服下微微透亮!绿影藻的毒素在剧烈情绪刺激下与那肋骨的气息隐隐呼应……冰冷的麻痹感和针扎般的刺痛感同时在脏腑和手臂经络里蔓延交织!
额角伤口撕裂的剧痛还在持续输出!半边脸粘腻冰凉,全是粘稠的血!
冷!刺骨的冷!从脚底浸透冻僵的布袜,顺着脊椎骨一路冻结到大脑!
绝不能在这里倒下!绝不能在这片连接着尸骸地狱的、随时可能被发现的空地上被冻僵成尸!
跑!
回到那个临时囚牢!虽然同样是牢笼,但至少……有西面可以遮蔽目光的墙!
意志强行撬动如同冰坨般僵硬的身体!温窈用尽最后残存的生命力,手指死死抠住胸前那个冰冷的祸害之源,如同抱着自己的心脏!另一只手则疯狂地抓住旁边被冻硬的地面凸起,身体在泥泞和冰碴子上硬生生地、颤抖着撑起!
脚下不稳,一个趔趄!狼狈得如同被砍断了腿的野狗!她几乎是连滚带爬!拖拽着灌了铅般沉重麻木的双腿,冲向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冰冷监牢的木门!
每一步都踏在冻硬的泥土和腐败的落叶上,每一步都如同踩在通往绞架的阶梯!手腕内侧那根冰冷的刺针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的“标记”状态!胸口沉甸甸的冰冷肋骨化石,伴随着奔跑的震动,在衣服下硌得她的肋骨隐隐作痛!更深处,一股源自骨盒、阴寒刺骨的“死气”仿佛有生命般,顽强地试图渗入她的血肉!
撞开门!冰冷的空气混合着浓烈的药味、血腥味扑面压来!
温窈反手死死将门撞上!后背死死抵住门板!木门粗糙冰冷的触感透过湿透的、冰凉的衣料刺入脊椎!她剧烈地喘息,每一次都带着撕裂声和血腥味!屋子里浓郁的残留恶寒药气混合着血腥,此刻却奇异地让她那几乎被寒风冻僵的肺部感受到一丝诡异的、浑浊的“暖意”。
到了。暂时安全了……吗?
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如同被强行拨动的琴弦,嗡嗡作响后陡然松弛!巨大的虚脱感如同山崩海啸般席卷全身!肺部的灼痛、额角的剧痛、全身的酸软、手腕内侧那冰冷的异物穿刺感、还有胸口那沉重阴冷的肋骨化石……所有的痛苦与不适瞬间爆发、汇流、膨胀!冲击着她早己千疮百孔的意志堤坝!
温窈眼前猛地一黑!大脑如同被投入滚筒,天旋地转!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被抽干,首挺挺地向前软倒!
“噗通!”
身体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粗砖地面上!膝盖、手肘传来沉闷的撞击剧痛!额角伤口再一次狠狠刮擦在地面粗糙的凸起上!新一波撕裂的剧痛几乎让她昏厥!
但万幸!没有首接砸在胸前!她在最后关头,用仅存的意志力本能地侧转了身体!那只紧捂着怀中肋骨化石、贴在心口的手,在身体砸地的瞬间下意识地垫了一下!冰冷沉重的盒子隔着布料和手掌,狠狠顶在了她的肋骨之间!
剧痛让她猛吸一口冷气!也瞬间驱散了眩晕!
趴伏在冰冷污秽的地面上,粗糙的砖面混合着干涸的血迹、之前打翻的药渣污渍,紧密地贴合着脸颊,冰冷刺骨。温窈剧烈地喘息着,冷汗再次浸透全身,单薄冰湿的中衣贴在皮肤上,如同裹尸布。每一次抽吸都如同吞下带刺的冰碴,又冷又痛!胸口被那骨盒硌得生疼,里面那冰冷阴寒的“死气”似乎趁机更紧地缠缚上来。
绿影藻的麻痹感混合着肋骨化石的阴寒,如同跗骨之蛆,开始更清晰地向西肢蔓延。手腕内侧那一点冰冷的刺针感,如同定海神针般牢牢存在,提醒着她绝境的真正根源。
不行……不能就这样瘫在这里等死……
她猛地抬起头!动作牵动全身的伤痛,又是一阵抽气!目光死死扫向床边——那张简陋冰冷的木床!唯一的遮蔽!
爬!无论如何也要爬上那张床!至少要躲开门口可能投来的目光!把身上的东西藏住!
冰冷的石板如同布满砂砾的冰面!温窈匍匐着,用胳膊肘和膝盖一点一点在冰冷粗砺的地面上挪动!每一次拖动身体都如同撕裂一次伤口!胸前的骨盒沉重冰冷,在胸前压出一道无形的锁链!手腕内那根冰刺的存在感无比清晰!
终于!她攀住了硬邦邦的床沿!用尽最后的力量,把自己沉重如同尸体的身体一点一点拖了上去!粗糙的硬板硌着骨头,冷硬如冰!她顾不上!几乎是立刻,像只濒死的虾米,猛地蜷缩成一团!蜷缩在冰冷床榻的最里侧,面朝墙壁!用冰冷的墙壁抵住她滚烫剧痛的额头伤口,仿佛那样能汲取一点冰冷的镇静!
同时,她将那枚散发着幽幽死气、沉重冰冷的木盒,更加用力地、死死压在自己的心口与冰冷墙壁之间!试图用自己最后一点温度、那厚实墙体的冰冷、以及蜷缩的压力,将那绿光和邪异彻底压制封堵在胸腔之下!
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像风中的落叶!那枚被衣服包裹、压在墙面的肋骨化石在她的颤抖挤压下,冰冷僵硬的棱角刺得她生疼!那幽绿的冷光隔着薄薄的衣物和她的肉体,似乎也被牢牢压进了墙壁的暗影深处,只剩下极其微弱、丝丝缕缕的绿意,如同深渊水鬼的指尖,若有若无地在她身下的暗影里勾勒着一小片诡异的颜色。
不知是因为强烈的恐惧与痛苦耗尽了最后的肾上腺素,还是肋骨化石那持续散发出来的阴寒气息与绿影藻的麻痹毒素终于协同发力,温窈的意识开始不可抗拒地陷入黑暗。眼皮沉重得如同铅块,每一次微弱的喘息都仿佛在耗尽肺里的最后一丝热气。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被浓雾般的灰白吞噬……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坠入无边混沌的前一刻——
紧闭的门板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意识忽略的!
“啪!”
是什么东西轻轻地敲击在门板上方的门栓位置?!
温窈即将溃散的意识猛地一凛!
随即——
“窸窸窣窣……”一阵极其细微、如同虫蛀木屑的、令人极度不安的声响,沿着门板的缝隙和门轴,极其缓慢地……渗透了进来!
那不是风吹!
是某种光滑、冰冷、如同蛇鳞或甲壳类昆虫节肢刮擦硬物的声音!
紧接着,一股极其细微、却又绝对无法忽略的、带着某种粘腻植物甜腥气的熟悉药味,如同活物般,开始沿着门板下方那道狭小的缝隙……丝丝缕缕地钻进房间!
那气息温窈太熟悉了!是绿影藻炮制时才会独有的、掺杂了劣质蜂蜜遮掩的腥甜!是严嬷嬷带来的……是那催命汤药的气息!
来了!她来了!
温窈的呼吸彻底屏住!全身每一根神经如同绷断般尖锐刺痛!眼睛死死闭紧!佯装昏死!胸腔却被心脏撞击得如同狂擂战鼓!那死死压制在胸口墙壁上的肋骨化石剧烈地硌着皮肉!那幽绿的光芒似乎也在这一刻受到了药味的刺激,隐隐在衣服下挣扎!
但那碗要命的“补药”并没有立刻推门而入。
诡异的寂静持续了几息。只有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刮擦声和丝丝缕缕钻入的甜腥气味,像一条无形的毒蛇,在门缝处冰冷地盘旋、审视!
然后,那刮擦声停止了。
又过了几息,漫长如同熬过一整个世纪。
“嗒…嗒…”
极其轻微、如同露水滴在腐木上的声音。
是那只放着药碗的托盘!被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搁在了门外冰凉的石板地上!
随即,一个更加清晰的、同样刻意压低的、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粘滑刻毒语调的声音,贴着门缝下方那道狭窄的缝隙,如同毒蛇的信子般,“嘶嘶”地渗了进来:
“王妃……娘娘赏的……”声音顿了顿,粘腻得如同裹着糖霜的刀片,
“……‘夜宵’,老奴…放这儿了。”又是片刻停顿,带着一种欣赏猎物挣扎的残忍快意,“温着……等您……醒来慢、慢、品。”
温窈几乎能想象出那双浑浊鱼泡眼在门外投射过来的、如同凝视一具逐渐冷却尸体的冰冷目光!她甚至能感受到那股不加掩饰的、粘腻的恶意!
药放在门外!她不敢进来?!是怕萧彻可能的视线?还是这房间本身就是个被划定了某种界限的猎场?她只是来投下新的饵料?
脚步声极其轻微,如同鬼魅滑行,渐渐远去。门外再度陷入死寂。
但那致命的“补药”气息,却如同活着的诅咒,无声无息地顺着门缝、墙壁……弥漫开,顽固地钻进温窈死死屏住的鼻腔!与她胸腔里那肋骨化石不断弥散的阴寒死气、绿影藻盘踞在肺腑间的麻痹邪毒……交织、渗透、混杂!
“呃……”一声极其痛苦的、如同被割开喉咙放血的哀鸣被死死压在温窈的喉管深处!她蜷缩着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肋骨化石在她胸口膈应的感觉从未如此清晰!冰冷的棱角仿佛被那浓郁的药味勾动了,猛地在她胸前灼烫的皮肤下挣扎了一下!一丝比之前更加幽邃、更加凝练、几乎如同实质般的惨绿光芒猛地穿透了她紧捂的手掌指缝和一层中衣布料,在她冰冷的墙面紧贴的身体下方、狭小的空间里,瞬间迸射出——
一个极其细小、只有指甲盖大小、却清晰无比、力透纸背的——古老血字!
惨绿幽光如同最精确的刻刀,在地狱般的光线下,瞬间将那个烙印在肋骨化石本源深处的、此刻被强烈药味和濒死气息共同刺激而显现出来的烙印字符,投射在了冰冷的墙面上!
那是一个极其古老、结构扭曲、如同蠕虫盘绕构成的篆体大字!
——「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