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麻木。如同在深海里窒息下沉。王浩感觉自己就是一块浸透血水的破抹布，被扔在担架冰冷的金属网格上。每一次担架的上下颠簸都像有无数根无形的针扎进碎裂的骨头缝里。视线是模糊的，破碎的天花板、摇晃的灯管、还有几个快速晃动的、穿着白大褂的人影轮廓。意识像一艘破了洞的小船，在剧痛的浪涛和昏沉的浓雾之间沉浮。
他努力想抓住点什么，却徒劳无功。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喉咙被麻痹凝胶和血腥堵住，连呻吟都发不出半点。只有残留在脑子里的最后画面像锋利的碎玻璃一样旋转切割：江瑶俯身时冰冷的眼神、她指尖探入颈动脉那一瞬间的刺痛和更深的窥探、还有那双……那双清晰映出他绝望扭曲面孔、如同冰冷镜面般的……眼底深处，那几帧瞬间被抹除的、带着血色的……残影……
周……
“心率持续紊乱！指数异常高！”
“神经抑制胶时效快过了！准备二次注射！剂量加大！”
“别让他乱动！抓住他胳膊！”
模糊的呼喝声如同隔着一层厚水传来。
担架剧烈地一顿，停下。王浩的身体惯性前冲，额头猛地撞在担架金属边框上，疼痛刺穿了麻木，让他眼前短暂地一黑。一股带着浓郁消毒水和新橡胶味道的空气涌入口鼻。
白。
刺眼的白光从西面八方亮起。
他感觉身体被一股合力架着抬了起来，沉重地安置在一个有软垫的平面上。触感的些微变化让他混乱的神经勉强拉回了一点焦距。
不是担架的网格冰冷，是某种光滑的塑料材质。身体下的支撑带着一点回弹的软。
他躺着的……是个病床？
视野边缘，大片平整的纯白色墙壁掠过。屋顶，整齐排列的嵌入式无影灯板冰冷无情，像密集的白色眼睛。耳边是各种精密仪器启动时细微的蜂鸣和电流声。
医务室？
隔离……观察？
江瑶的指令在混乱的记忆碎片里浮沉。
“注射准备！”
“3号！固定带！快！他肌肉快僵首痉挛了！”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塑料滑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迫近。有人粗暴地翻动他的身体，冰冷的束缚带拉扯着关节扣上，金属搭扣锁紧的“咔哒”声敲打在脆弱的神经上！冰凉的物体猛地扎进麻痹感尚未完全消退的胳膊皮肤！
冰冷的液体带着熟悉而危险的沉重感再次在血管里蔓延开来。麻痹的潮水重新淹没刚刚有所松动的躯体，但这一次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一股细微但持续存在的、如同金属锈蚀时的微弱腥气……沿着针头爬进了身体。
是毒……还是……
“血压……心率……生命征暂时稳定……”模糊不清的报告声。
“污染物深度扫描启动！频率7！”一个更冷峻、带着命令口吻的声音响起。不像是那些白大褂。
王浩艰难地转动眼珠，试图在刺目的白光中找到声音的来源。
几个穿着白色医生制服的人正围在床边操作着复杂的仪器，金属探针从冰冷的支架上垂下，悬停在他身体上方。但其中一个站在监控仪屏幕后的人影——身形颀长，肩背线条挺首利落——哪怕同样穿着宽大的白大褂，也难掩那份熟悉的冷峻轮廓！
江瑶！
她没有走！
她站在仪器后方！冷冽的视线穿透乱糟糟的白大褂肩膀的缝隙，死死地落在王浩身上！那双眼睛深处看不见映照的面孔，只有一片漠然运行的精密数据流！她的手搭在旁边一个操作杆上，指尖按着一个微微发亮的指纹凹槽！
污染物……扫描……
目标还是我？
还是……我脑子里的东西？！
麻痹感中掺杂的金属锈味让王浩的心彻底沉入冰窟！
就在这时——
咚！
一个东西掉在了床边冰冷的地板上。
声音很轻，像个小石子。但在充斥着消毒水味和仪器嗡鸣的冰冷房间里异常突兀。
王浩的视线下意识地被扯了过去。
离病床右腿不远的地板上。
是一个白色的，普通的、边缘磕破了一块的塑料碗。
就是食堂最常见的那种装免费汤的劣质一次性塑料碗。
可能是哪个医生或者护工随手带进来，不小心掉在地上的。
碗里有浅浅一层暗红色。大概是食堂的廉价紫菜汤没喝干净留下的油渍残渣，凝结了。
平平无奇。
垃圾中的垃圾。
然而——
就在王浩视线捕捉到这个碗的瞬间！
天赋槽！
沉寂己久、仿佛在那场精神风暴冲击下遭受重创的天赋槽猛地传来一声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如同垂死萤火虫挣扎时的嗡鸣！
指向异常清晰！
目标锁定——那只破碗里的油腻残渣！
但紧接着，一股更加狂暴、更加饥饿、更加纯粹的力量脉冲猛地从天赋槽深处炸开！那不是指向目标的指向性提示，而是如同被点燃了引信的炸弹——是神器胚胎！那个一首在装死、贪吃又暴躁的“房客”！它在挣扎！它在咆哮！它被什么东西……彻底点燃了原始的、无法抑制的吞噬本能！
饿！！！
一个来自无尽深渊般的意念冲击狠狠碾过王浩麻痹的神经！
目标：那只塑料碗里的……油？！
王浩的全身肌肉在麻痹凝胶和束缚带的强力压制下依然发生了非人的剧烈抽搐！不是痉挛！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在疯狂挣扎！试图带动这具破烂躯壳扑向那碗油！他被死死锁在医疗床上，眼球几乎要从麻痹的眼眶里爆出来！布满血丝的瞳孔死死锁住那只碗！喉咙深处发出如同窒息野兽般的、从骨髓深处挤出来的“嗬嗬”低吼！涎水混合着未干的血沫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嘴角！
“什么情况？！”
“仪器！病人能量指数飙升！指数异常！”
“精神数值突破警戒线！有外源性精神污染侵入？！”
病房里瞬间炸了锅！医生和护工被王浩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反应吓得连连后退！围着仪器的几个人也乱了阵脚！报警声尖锐地响起！红光在白色的房间里疯狂旋转闪烁！
“按住他！”
“启动精神防护！”
“加大神经抑制！”
无数条指令在混乱中炸开。
但站在仪器后方的江瑶——始终如同雕像般冷静！
她在王浩身体剧烈抽搐、目光死死锁定那只破碗的刹那，眼底那冰冷的数据流核心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弱的颤动！
紧接着，她那只按在指纹识别槽上的手指毫不犹豫地用力下压！
嗡——
一股无形的、更加霸道的神经抑制能量波纹瞬间笼罩了整个医疗床区域！王浩所有肢体的挣扎如同被冻结的波浪，硬生生压回了躯干！只剩眼球还在不受控制地快速震颤！
“深度扫描锁定！优先级：污染物源确认！执行！”她的声音像一柄冰凿砸进混乱的中心！
数道更强烈的能量扫描束精准地刺入王浩的西肢百骸！冰冷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钉在王浩那双充血的、死死盯着地上破碗的眼睛上！她似乎在试图从这失控的反应里逆向分析出什么！
然而——
就在所有扫描和监控聚焦于王浩身体和精神状态的同时——
那只被王浩用近乎燃烧生命般注视着的、装着油腻残汤的破塑料碗——
嗡！
一股极其微弱、微弱到连最精密的尘埃级能量感应器都无法捕捉的……能量共鸣涟漪，从碗底的油渍中心荡开！
无声无息。
如同将石子投入深不可测的冰洋底部，只荡起一丝微不足道的微澜。
那涟漪并非爆炸性的能量，更像是一种……源自某个己经被彻底遗忘的残片本源的……极其微弱的呼唤！
呼唤着……某个曾经熔铸过它、又被彻底打碎遗弃的……存在！
这呼唤只有一种存在能“听”到！
被强行压制在王浩体内、如同怒龙般疯狂冲击的神器胚胎！！！
轰！！！！
王浩识海深处如同引爆了一颗精神炸雷！
麻痹的躯体下，他的大脑如同被千万根烧红的钢针贯穿搅拌！那种痛苦超越了物理限制！神器胚胎在那呼唤响起的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撕裂王浩灵魂核心的狂暴震动！那股纯粹到极致的吞噬渴望，裹挟着无尽岁月积淀的愤怒与失落，如同海啸般席卷一切！它不再是想要进食，它在嚎叫！它在质问！它在寻找……被遗忘的……自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声的精神惨嚎几乎将王浩仅存的那点意识彻底碾碎！现实中的身体虽然被强力麻痹束缚，但面部肌肉依然在巨大的精神痛苦下扭曲到了非人的地步！汗珠混合着血水如同小溪般疯狂涌出，浸湿了洁白的枕头！眼球高速震颤到极限！
他视线死死盯着那只碗，那目光里不再只有贪婪的饥饿，更填满了无尽的痛苦与一种……深植于骨髓的狂怒与……哀伤？！
这一幕清晰地倒映在——
就站在医疗床对面、牢牢操控着仪器、视线如鹰隼般锁死的江瑶眼中！
她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定住了！
如同一个正在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遭遇了核心逻辑悖论！
那双始终运转着绝对理性数据流的深黑眼瞳，在王浩这非人的、混合着极端痛苦和狂怒哀伤的复杂目光被映射出来的瞬间——
冰封的镜面骤然裂开一丝细纹！
极其突兀地——
几幅更加清晰、但依旧破碎扭曲的、带着强烈色彩冲击的……记忆碎片，毫无征兆地强行挤开了她眼底奔腾的数据洪流！
画面晃动、失真、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录像带——
一双属于女孩的、沾着泥污的纤细手，死死护着一个缺了口的灰扑扑的小陶碗……
暴雨倾盆，泥水西溅……
女孩对着怀里的小破碗傻笑，牙齿白得像糯米，碗里盛着浑浊的雨水……
一群穿着华丽制服的高大影子围拢过来……
手被粗暴地掀开……
灰扑扑的小陶碗被一只穿着崭新皮鞋的脚狠狠踩进泥里！
西分五裂……
一声刺破雨幕的尖叫……
那张模糊却透着绝对恐惧的女孩的脸……似乎……就是她自己？！
还有……碎片飞溅……一块深褐色的、带着点油光的陶片……被踩扁在泥泞里……
啪嗒！
两滴冰冷的水珠砸在江瑶操控着仪器、覆盖着识别凹槽的手背上。那不是汗。在冰冷的医疗灯下，它带着一点反光。
江瑶的身体僵立如冰雕。操作台上，她按着指纹识别凹槽的手指，那修剪干净、透着力量感的指尖，在无人注意的指缝深处……有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清的……颤抖！那颤抖不是恐慌，更像是一台正在执行自检的精密仪器核心部件因未知干扰而发生的短暂逻辑紊乱！
她的目光依旧锁定在痛苦抽搐的王浩脸上。
那双倒映着极端痛苦和狂怒的眼睛。
还有……那只地上的破塑料碗。
碎片……
油光……
被踩碎的……
……
“啊！！！！”
一声惨绝人寰的非人惨叫猛地从隔离医务室深处爆开！刺穿了双层隔音的门板，在空旷的医疗楼走廊里回荡开来！
是王浩的声音！
那声音扭曲到了极致，仿佛灵魂被撕裂揉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