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晴从佛堂出来时,暮色己漫过回廊的飞檐。听竹替她拢了拢斗篷,低声道:“姑娘,二夫人刚才让人来问,说二老爷气病了,请您过去瞧瞧。”
“气病了?” 苏月晴踩着石阶下的青苔,鞋尖沾了点湿冷的露水,“他倒是会装。” 昨夜还中气十足地踹柴房门,今日就 “气病” 了,无非是想借着病由躲风头,顺便让她去服软,好显得她这个做侄女的 “不懂事”。
“那…… 去吗?” 听竹看着远处二房院子的方向,窗纸上人影晃动,像是有不少人在里面走动。
“去。” 苏月晴转过月亮门,院墙根的腊梅冒出星星点点的花苞,“怎么能不去?二叔‘病’着,我这个做侄女的,总得去‘尽孝’。”
二房的正屋果然热闹。二夫人守在床边抹眼泪,几个丫鬟端着药碗进进出出,柳画屏坐在床沿,正拿着帕子给苏明哲擦额头,那亲昵的模样,倒比二夫人这个正牌妻子还像回事。
听见脚步声,柳画屏率先回头,眼睛红红的:“表姐来了?二舅父刚喝了药,还没退烧呢。”
苏明哲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脸色确实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看见苏月晴,立刻别过脸,哼了一声:“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笑话?”
“二叔说的哪里话。” 苏月晴在离床三尺远的椅子上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药碗 —— 碗底沉着些黑色药渣,看着倒像是治风寒的药材,只是药量似乎重了些,长期服用怕是伤胃。她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吹着浮沫:“我是来告诉二叔,祖母己经让人把那小厮的尸体送到京兆尹府了,还把那支银簪和紫檀木牌也交了上去,说是让李大人仔细查查。”
苏明哲猛地掀开被子,动作快得哪里像个病人:“你疯了?这种家丑怎么能往外扬!”
“家丑?” 苏月晴抬眸,眼神清亮,“二叔觉得,是小厮偷簪子自尽丢人,还是有人勾结外人,想烧母亲的账册、偷我的玉牌更丢人?”
“你!” 苏明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手都在颤,“我没有!”
“哦?那二叔为何这么怕京兆尹查?” 苏月晴放下茶盏,声音不高不低,却像根针似的扎在苏明哲心上,“难不成,那木牌上的‘三’字,真和三皇子有关?”
二夫人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拉着苏月晴的袖子劝道:“阿晴,有话好好说,别气着你二叔。都是一家人,哪能真送官查办?”
“二婶这话就错了。” 苏月晴抽回手,语气淡漠,“正因为是一家人,才更要把话说清楚。若是二叔真没做亏心事,查一查反而能还他清白,不是吗?”
柳画屏见苏明哲快要撑不住,忙打圆场:“表姐,这事或许真是误会。那木牌说不定是小厮捡来的,他想讹点银子罢了。依我看,不如咱们私下了结,别惊动官府,免得让外人看了尚书府的笑话。” 她说着,往苏明哲身后挪了挪,像是害怕被波及,手腕上的银镯子却 “不小心” 撞掉了床头上的一个锦盒。
锦盒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 除了几枚铜钱,还有半张揉皱的纸条,上面用朱砂画着个奇怪的符号,看着像是某种标记。
苏月晴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符号上。这个标记,她在前世父亲被抄家时见过,是三皇子府特有的联络暗号!
“这是什么?” 苏月晴弯腰捡起纸条,指尖捏着纸角,看向苏明哲,“二叔床头上,怎么会有三皇子府的暗号?”
苏明哲的脸 “唰” 地没了血色,像是见了鬼似的:“不、不知道!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 苏月晴冷笑,“那这纸条上的字迹,怎么看着和二叔给账房写的条子那么像?” 她前世帮父亲整理过文书,对苏明哲的笔迹再熟悉不过,这纸条上的字虽然刻意写得潦草, but 起笔收锋的习惯却瞒不了人。
柳画屏慌忙把纸条抢过去,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囫囵咽了下去:“表姐看错了!就是张废纸!” 她咽得太急,差点噎住,脸色涨得通红。
这副欲盖弥彰的模样,反而坐实了心里有鬼。
苏月晴看着她,忽然笑了:“表妹急什么?就算你咽了这张,难道还能咽下所有证据?” 她站起身,整理了下斗篷的系带,“既然二叔病着,我就不打扰了。等京兆尹查出结果,我再来给二叔道喜。”
说罢转身就走,任凭苏明哲在身后气急败坏地骂 “滚”,也没回头。
回到汀兰水榭时,天色己经擦黑。听竹端来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羹,低声道:“姑娘,刚才周管事来了,说江南茶园的新茶确实少了两箱,账房说是二老爷让人拉走的,说是要送给…… 三皇子府。”
苏月晴舀莲子的手顿了顿。果然,二叔和三皇子的勾结,远比她想的要深。母亲的茶园盛产贡茶,二叔借着 “送礼” 的名义往三皇子府送茶,怕是早就把母亲的产业当成了讨好皇子的筹码。
“知道了。” 苏月晴喝了口羹,莲子炖得软糯,却甜得有些发腻 —— 就像柳画屏的伪善,初尝觉得可口,细品才知藏着苦涩。
“还有,” 听竹压低声音,“刚才二房的小丫鬟偷偷来报,说柳画屏傍晚去了趟后门,和一个穿黑衣的人说了好一会儿话,那人给了她个小盒子,看着沉甸甸的。”
苏月晴挑眉。柳画屏又在搞什么鬼?
“盯紧点。” 苏月晴放下碗,“尤其是她的院子,还有二叔常去的那间赌坊。” 前世她隐约听说,二叔好赌,欠了不少钱,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才被三皇子拿捏住,甘愿做他的爪牙。
听竹刚应声退下,就见院门外闪过个黑影,速度快得像只夜猫。苏月晴走到窗边,借着月光看见那黑影翻进了隔壁柳画屏的院子,动作轻得几乎没发出声响。
是柳画屏约的人?还是…… 另有其人。
苏月晴沉吟片刻,转身从妆匣暗格里取出那支玉牌。玉牌触手微凉,上面雕刻的祥云纹路在月光下泛着莹光 ——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时候让它派上用场了。
她吹灭烛火,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夜行衣,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出。
柳画屏的院子里静悄悄的,正屋的灯还亮着,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苏月晴伏在廊下的阴影里,屏住呼吸,听见柳画屏的声音带着哭腔:“…… 那苏月晴太厉害了,我快撑不住了。三皇子殿下不是说,只要拿到玉牌,就帮我除掉她吗?”
一个男声低低地笑了,声音嘶哑,像是刻意变了声:“急什么?那玉牌还没到手呢。不过你放心,再过几日就是宫宴,到时候…… 自有机会让她身败名裂。”
宫宴?
苏月晴的心猛地一沉。她记得,永安七年的秋宴上,柳画屏设计让她 “不小心” 打翻了三皇子的酒杯,被人诬陷 “对皇子不敬”,差点被送进宗人府。前世她以为只是意外,现在看来,竟是早有预谋!
“那玉牌……” 柳画屏的声音带着急切,“我总觉得她藏得很隐秘,要不要我再找机会搜搜?”
“不必。” 男声冷冷道,“我己经让人盯着她了。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在宫宴上把那杯‘醉仙酿’给她灌下去,剩下的事,不用你管。”
醉仙酿?
苏月晴的指尖猛地攥紧。那是宫廷御酒,后劲极大,若是被人动了手脚,喝下去怕是会神志不清,做出什么丑事来 —— 柳画屏这是想让她在百官面前出丑,彻底毁掉她的名声!
她正想再听下去,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苏月晴猛地回头,看见一个黑衣人站在月光下,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锐利得像鹰隼。
是刚才翻进来的那个黑影!
两人西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
黑衣人看着她,忽然缓缓抬起手,手里拿着半块玉佩,玉佩的缺口恰好能和她腰间的玉牌对上 —— 那是摄政王萧玦的信物!
苏月晴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怎么会在这里?
黑衣人看着她震惊的表情,忽然低低地笑了,声音带着一丝玩味:“苏小姐深夜探敌,倒是比传闻中有趣得多。”
苏月晴握紧手里的匕首,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为什么会有摄政王的信物?”
黑衣人没回答,反而朝柳画屏的正屋努了努嘴,声音压得极低:“想知道三皇子让柳画屏灌你的酒里,加了什么东西吗?”
苏月晴的心猛地一跳。
黑衣人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一字一句道:“那可不是普通的 —— 而是能让女子…… 失了清白也说不清楚的‘断情散’。”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月晴紧握玉牌的手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苏小姐觉得,凭你现在的本事,能躲过这一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