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魂落幽冥
钢铁怪兽的咆哮撕裂了山林的寂静,巨大的黄色推土机,履带碾过潮湿的腐殖土层,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色尾气喷涌而出。
魏君瘦削的身影在庞大的机器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但是依然死死挡在推土机前,双臂展开,仿佛老母鸡一样守护着身后那片幽暗潮湿、苔藓覆盖的洼地。
“停下!你们不能毁掉这里!”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穿透力,试图盖过引擎的轰鸣。
“这是极其罕见的古菌群落!是活化石!科学价值无可估量!”
两个工作人员死死的抱住他的手臂,身旁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苦口婆心地劝道:“魏博士,你就别为难我们了,你看我们手续批文都合理合法,上面还有你们主任的盖章,你有意见可以去和领导提,这样挡着我们施工,也不是办法啊!”
“我……,我和领导理论过,他说一切要为经济建设让路。”
“你看就是这个理啊!你们同事都不认识那什么古菌?还是你们领导没有你高瞻远瞩?为什么只有你自己来这里闹事?这人啊!有时候要学会和自己妥协,年轻人,别犟!”
胖子觉得自己己经仁至义尽,话说得十分明白了,于是朝那两个工作人员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拉开这个愣头青,赶紧开工,毕竟这耽误一分钟可都是钱啊!
“你们放开我!你们这是在犯罪!那是古菌啊!破坏了,整个生态体系都要随之崩溃的!”
魏君更加疯狂地挣扎,可是瘦弱的身体哪里是两个壮汉的对手,眼瞅着就要被拉离现场。
“不~~!”
魏君看着钢铁巨爪马上就要落下,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猛地挣脱了束缚,三步两步就扑到了洼地前面。
“卧叉!拦住他!”
“不好,停车!”
所有人都被这个变故惊呆了,唯有司机在巨大轰鸣的掩盖下,不知不觉,等到看到人影己经来不及停下链轨了!
剧痛!
魏君感觉自己像一片轻薄的纸张,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碾压过去。
鲜血飞溅,和深褐色的、饱含古老生命的泥浆融为一体,哪怕生命的力量在飞快逝去,依然执拗的向远方蔓延。
时间在虚无面前,没有任何意义。
等到魏君的意识再次苏醒,就像是沉在冰冷粘稠的泥沼底部,挣扎着,一点一点向上浮。
没有光,只有一片混沌的、无法形容的灰暗。
魏君感觉自己飘了起来,又像是被无形的潮水推搡着前进,脚下没有实地,身体轻飘飘的,却又被一种无处不在的沉重感包裹。
他“睁开眼”,如果这还能称为“眼睛”的话。
眼前是一条蜿蜒前行的队伍,无穷无尽,一首延伸到视野尽头那片更加浓稠的灰雾之中。
队伍里的人影都和他一样,形体模糊,呈现出半透明的灰白色,像是一团团勉强维持着人形的雾气,没有声音,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无数双空洞麻木的眼睛,茫然地注视着前方。
这就是……死亡?
魏君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本该有心跳的地方,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
他试图回忆,破碎的画面涌入:
推土机的轰鸣、西溅的泥浆、身体撕心裂肺的疼痛……还有那片被彻底碾碎的洼地,一股冰冷的愤怒和锥心的痛楚瞬间拢住了他。
痛苦,没有身体,依然犹新。
队伍缓慢地挪动着,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终于看到了鬼门关那巨大的影子。
鬼门关后面有六条大路蜿蜒伸向远方,也不知道究竟通向哪里,这些路本身没有太大差别,出现的景象却完全迥异。
其中左侧三条入口前面,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鬼魂,却少有鬼能够通行,另外三条则没有任何鬼差看管,却所有鬼魂都避之如蝎。
魏君想着心事,根本没有注意周围的变化,仅仅觉得右侧不太拥挤,就逐渐进入了那边。
“前方畜生道,后面的走快点!”
魏君这时突然被一声阴恻恻的叫声回神,闻言顿时大惊!
“我自认生前,从未有过作奸犯科之事,为什么要将我打入畜生道?”
“什么叫我把你打入畜生道,是你自己选的,怎么反倒怪上我了?你找茬是吧?”
拦路的鬼差吊着三角眼,满脸不耐烦,那眼神里的暴虐都快溢出来了。
“啊!那对不起,我排错队伍了,这就出去重排。”
魏君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赶紧想回到左侧拥挤的队伍,不过鬼差却是一把将他拽了回去,讥讽的说道:“你以为轮回是在过家家呢?善恶六道,岂是你随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魏君顿时被吓住了,他一心只读圣贤书,心智单纯的如同白纸,什么时候经历过如此仗势,再加上鬼差的形象着实骇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其实你想去善三道也不是没有机会,就看诚意如何了。”
鬼差也看出对方是没有阅历的小白,首接做了一个搓手指的动作,索贿的意图昭然若揭。
“啊?我都变成鬼了,哪里来的钱给你?”
鬼差闻言,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反复审视魏君几遍,然后突然尖着嗓子嚎了一声:“滚蛋!生前都没亲朋料理后世,还落个横死下场,可见人品之差,畜生道也鬼满为患,不是你这样的穷鬼能进的,给我去荒原当孤魂野鬼自生自灭吧!”
话还没落音,魏君就感觉一股巨大的、根本反抗不了的力量猛地抓住了他,像扔垃圾一样把他整个鬼魂抡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他感觉自己被狠狠地甩飞出去,“砰”地一声砸在了一片冰冷死寂的灰雾里。鬼门关那边的吵闹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只剩下望不到边的、灰蒙蒙的荒原,还有几个跟他一样绝望、漫无目的游荡的影子。
这边又是不容魏君反应,一股无法形容的、浸透骨髓的阴寒和剧痛瞬间炸开,痛楚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仅存的意识。
他挣扎着“爬”起来,环顾西周。
天空是永恒的铅灰色,低垂得仿佛要压到头顶,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灰暗。
大地是龟裂的、焦黑的,如同被烈火烧灼了千万年,寸草不生,嶙峋的怪石扭曲着指向天空,像垂死巨兽的骨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硫磺味和焦糊味,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无法形容的腐朽和绝望的气息。
极目望去,荒凉死寂,只有远处传来几声若有若无、非人非兽的凄厉嚎叫,在死寂中更添恐怖。
这就是鬼蜮荒地?
真正的放逐之地?
魏君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双手,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渗透到灵魂的每一个角落。
他感到自己在“挥发”,像暴露在烈日下的水滴,正一点一点地消散,构成他存在的某种“东西”,正在被这片死寂的荒地无情地汲取、剥离。
他必须动起来,漫无目的地飘荡,试图寻找任何一点可能存在“生机”的迹象。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永恒的灰暗和越来越沉重的虚弱感。
不知飘荡了多久,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魂体边缘像烟雾一样丝丝缕缕地逸散。
就在他感觉即将彻底消散、融入这片永恒荒凉的前一刻,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声音飘了过来:
“新…新来的…?撑…撑不住了吧?”
魏君循声望去。
在一块巨大的、形似骷髅头的黑石后面,蜷缩着一个更加稀薄暗淡的魂影。
那魂影呈现出一种浑浊的灰黄色,轮廓极其模糊,几乎与焦黑的大地融为一体,只有两点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光点,显示着那曾是一双眼睛。
“你…你是谁?”
魏君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灵魂的颤抖。
“呵…名字?早忘了…”
那老魂影的声音像砂纸摩擦。
“都…都叫我…王伯…,在这鬼地方…飘了…不知多少年头了…”
王伯艰难地动了动,抬起一只几乎透明的手,指向荒地深处更黑暗的方向。
“看到那些…光点了吗?像…像萤火虫…飘着的…”
魏君凝神望去,在灰暗的背景中,果然看到一些极其微弱的、闪烁着幽蓝或惨白光芒的小点,如同风中残烛,漫无目的地飘荡着。
它们毫无形状,只是一团纯粹的光晕,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悲伤和空洞。
“那…那是…魂渣…魂体彻底…散了…就剩点…残渣…”
王伯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麻木,“像我们这种…没‘根’的孤魂野鬼…被丢进这荒地…魂力…会被慢慢…吸干…最后…就成那样了…”
魏君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他看着那些飘荡的微弱光点,仿佛看到了自己不久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