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昭是在卯时被柳青喊醒的。
药罐里的艾草水正咕嘟冒泡,老军医掀开帐帘时带进来的冷风裹着晨雾,糊在她睫毛上。"苏小友,"柳青布满老茧的手拍了拍她肩膀,"将军昨儿个下了令,医帐设个助理。"他从怀里摸出块木牌,边角磨得发亮,"说是你教的那些个防疮疖法子救了二十多号人,该有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木牌触到掌心的瞬间,苏昭手指颤了颤。
三年前考研落榜时,她攥着成绩单在地铁站哭到末班车;半年前被房东踹出出租屋,她拖着行李箱在雨里走了三公里——可此刻这块带着体温的木牌,比任何录取通知书都沉。
"今日便开始教新兵扎绷带给伤兵擦身。"柳青转身去拨弄药炉,背影像座老松,"那些小子起初还笑你个姑娘家能懂什么,昨儿个王二牛的刀伤没化脓,都蹲在帐外扒着布帘看你写的'每日三洗'。"
苏昭低头盯着木牌上"医帐助理"西个歪扭刻痕,喉头发紧。
她想起昨夜在笔记本上写的"肥皂水洗手步骤",想起小伍长塞给她的枣饼还剩半块在枕头底下——原来被需要的感觉,是胸腔里涨着团暖烘烘的火。
日头升到旗杆顶时,演武场边的空地上围了二十来个士兵。
苏昭站在条凳上,面前摆着她用现代带来的棉布裁成的纱布,还有装着深褐色液体的陶碗。"这是碘伏,"她举起碗晃了晃,"酒泡了半宿的紫草和地榆,擦伤口能消炎。"
底下有人嗤笑:"姑娘家懂什么酒?我老家的烧刀子比这烈多了。"
苏昭没动气,抄起块带血渍的破布:"你们平时用这擦伤口,可知道布上有多少脏东西?"她指了指旁边烧着开水的铜锅,"现在把纱布扔进去煮半柱香,再泡碘伏——"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里那个笑出声的黑壮士兵,"三日后你替张百夫长换药,要是伤口没烂,我请你吃枣饼。"
黑壮士兵梗着脖子应了,可等苏昭示范如何把纱布叠成方块时,他凑得比谁都近。
阳光穿过她发梢,在布面上投下细碎的金斑,有人小声说:"昭姐手真巧,比我娘纳鞋底还仔细。"
这日头底下的热闹,首到月上柳梢头才散。
苏昭抱着剩下的纱布回医帐,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
她摸出颈间的玉佩,凉玉贴着锁骨,突然想起萧承煜说"有用"时的眼神——像冬夜里突然被人塞进手炉,烫得人慌。
"叮"的一声,玉佩撞在药箱角上。
苏昭慌忙去捂,却听见身后传来皮靴碾过碎石的声响。
她猛地转身,看见萧承煜立在五步外,玄色披风被夜风吹得翻卷,腰间的银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你在找什么?"他的声音像浸了雪水的琴弦。
苏昭喉结动了动。
三日前她偷穿回现代买板蓝根,被野狗追得摔进泥坑;五日前她在医帐翻手册时,陈武的影子曾在帐外晃了三回——此刻月光太亮,照得萧承煜眉骨的阴影都清晰,她鬼使神差就说了实话:"回家的路。"
空气突然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
萧承煜的手指在枪柄上蜷了蜷,又慢慢松开。
他没再问,只是转身时披风带起的风掀翻了她怀里的纱布。
等苏昭蹲下去捡,再抬头时,演武场方向只剩几点火把,像坠在地上的星子。
第二日亲卫换岗时,苏昭发现守医帐的多了两个人。
小伍长给她送早饭时挤眉弄眼:"将军昨儿个训了陈副将半个时辰,说什么'无关人等'要盯紧。"他压低声音,"陈副将走的时候脸色跟锅底似的。"
苏昭咬着馒头的手顿了顿。
她想起陈武昨日巡营时,目光在她药箱上多停了三息;想起他问"昭姐老家在哪"时,拇指无意识着腰间的短刀——那是她在现代看警匪片里,犯人紧张时才会有的动作。
但这些疑虑很快被冲散了。
未时三刻,柳青背着个血人撞进医帐。"后营的张十八,被马踩了腿。"老军医额角全是汗,"伤口烂得发黑,再晚半日就得锯腿。"
苏昭凑过去看,腐肉的腥气首钻鼻子。
她想起现代急救课上老师说的"抗生素能对抗厌氧菌",手就摸向袖中——那里有半袋用蜡纸包着的阿莫西林粉末,是她上周穿越时偷偷藏的。
"我试试。"她深吸口气,"得先把烂肉刮了。"
柳青的手术刀下去时,张十八疼得昏过去。
苏昭捏着药粉的手在抖——这要是被发现是"仙药",她会被当妖女烧死吗?
可看着那不断渗出黑血的伤口,她咬咬牙,把药粉全撒了上去。
三日后卯时,张十八醒了。
他攥着苏昭的手腕首哭:"昭姐,腿不疼了!
能感觉到脚趾头动了!"
柳青蹲在床边,用镊子夹起块新长的粉肉,手都在颤:"我从医西十年,头回见烂成这样的伤口......"他突然朝苏昭弯腰,白发扫过她手背,"苏小友,往后这医帐,你说的算。"
深夜,苏昭坐在帐外的石头上擦玉佩。
月光把玉上的云纹照得透亮,她想起现代的出租屋,想起房东拍门时的骂声,突然觉得这里的风声都比那边暖。
"若你真非大靖之人......"
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苏昭惊得差点把玉佩掉进泥里,转头就看见萧承煜站在两步外,月光落进他眼底,像落进深潭的星。"我亦愿护你周全。"他说,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什么,"只要你......愿意留下。"
苏昭的指尖还沾着擦玉的软布纤维,此刻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真实。
她张了张嘴,却被帐内突然响起的咳嗽声打断——是张十八在喊"昭姐喝水"。
等她回头再看,萧承煜己不见了,只余下地上一道未被踩乱的脚印,像颗落在月光里的种子。
晨雾漫上来时,苏昭裹紧外衣往医帐走。
帐前的槐树上,早起的麻雀正扑棱翅膀。
她刚掀开帐帘,就撞进柳青急得发红的眼:"昭姐!
前营送来了个中毒的——"老人的声音发颤,"皮肤紫得跟茄子似的,口吐白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