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帐里的烛芯“噗”地爆了个灯花,苏昭盯着被风卷起的药方,耳边还响着那声“张二牛烧得说胡话”的喊叫。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草席边缘,指甲缝里还沾着白天捣药留下的药渍——那是她偷摸把从现代带来的维生素C片碾成粉,混在给伤兵敷的金疮药里。
“柳军医!”外头的呼喊又拔高了几分,带着哭腔,“张二牛把铺盖都蹬到火盆里了!”
苏昭猛地站起身。
草席发出刺啦一声响,惊得她心跳漏了半拍。
她望着帐外晃动的人影,喉咙发紧——三天前她自己也烧得人事不省,当时柳青翻遍药箱只找出半块陈年犀角,熬出的药汤苦得她首翻白眼。
现在这症状分明像极了现代的流行性感冒,若再用古法解表散热,怕是要拖成肺炎。
“等等!”她掀开帐帘冲出去时,衣角勾住了药箱,几味药材“哗啦啦”撒了一地。
柳青正往马背上甩药箱,听见动静回头,皱巴巴的眉头拧成个结:“你凑什么热闹?”
“我知道治这热症的法子!”苏昭喘着气,夜风吹得她额前碎发乱飞,“用金银花、连翘、板蓝根煎汤,给病人灌下去!”
“胡扯!”柳青的药箱“咚”地砸在地上,“军中哪来的板蓝根?那是南边才有的药材,运到这儿要三个月!”
“我有!”苏昭攥紧袖中从现代顺来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她在超市买的板蓝根颗粒,还有从中药店抓的金银花、连翘。
来古代前她总觉得这些东西占地方,此刻却像攥着救命符,“我……我前日在林子里采的!”
柳青的眼神陡然锋利起来,像要把她看穿。
苏昭后背沁出冷汗,却硬着头皮迎上去:“柳叔,您昨日给我诊脉时说,这热症是外邪入体。可您用了三剂麻黄汤都没压下去,说明不是风寒。我采的那些草,花是黄白相间的,叶子对生,您要是不信,现在就去看!”
远处传来士兵的咳嗽声,撕心裂肺。
柳青的喉结动了动,突然弯腰捡起药箱:“带路。”
医帐后的小土坡上,苏昭蹲在月光里,指尖抚过塑料袋里的干花:“这是金银花,阴干的;这是连翘,我挑了没虫蛀的;板蓝根是根,我特意晒得半干。”她抬头时,月光正落在柳青脸上,老人的皱纹里还凝着霜,“您把这三味药各取三钱,用泉水煎半个时辰,分三次喂。要是没用……我任由您处置。”
柳青没说话,抄起药包转身就走。
苏昭望着他的背影,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要是现代的板蓝根颗粒在古代不管用怎么办?
要是被查出这些药材不是林子里采的怎么办?
她蹲下来,指尖抠进泥土里,指甲缝渗出血丝,却觉得比心里的慌意好受些。
三日后的清晨,医帐里飘着股清甜的药香。
苏昭蹲在火盆边添柴,耳尖听着外间动静。
“张二牛能喝下半碗粥了!”
“李西的汗退了,摸着没那么烫了!”
“王麻子醒了,首喊饿!”
她的手一抖,拨火棍“当”地掉在地上。
帐帘被掀开,柳青的影子罩下来,手里攥着空药碗:“你那药……真管用。”他的声音发哑,像是被什么哽住了,“昨日我翻了《千金方》《伤寒杂病论》,都没提过这三味药配着用。你……到底从哪儿学的?”
苏昭的后颈瞬间绷紧。
她想起现代图书馆里那些医书,想起考研时为了调剂专业硬背的《中药学》,喉咙发涩:“家……家传的偏方。我阿婆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从小教我的。”
“赤脚医生?”柳青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眉头微蹙。
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苏昭抬头,正撞进萧承煜的眼睛——他站在晨光里,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腰间玉牌闪着幽光,和她颈间的玉佩遥相呼应。
“听说医帐有起色。”他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铁,目光扫过苏昭发顶,“柳军医,这药方可靠?”
“回将军,确实有效。”柳青抱了抱拳,“只是这药方……”
“是民女家传的。”苏昭抢着开口,喉咙发紧。
她拼命压着现代口语的尾音,舌尖抵着上颚,“民女阿婆常说,医者仁心,见死不救……见死不救要遭雷劈的。”
萧承煜的目光在她脸上多停了片刻。
苏昭觉得自己像被扒了层皮,连心跳声都要被他听去。
就在她要咬到舌头时,帐外传来小伍长的喊叫声:“将军!三队发现敌营动向!陈副将请您去演武场!”
萧承煜转身时,披风带起一阵风,吹得药碗叮当响。
他经过苏昭身边时,低低说了句:“有用。”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却让苏昭浑身一震。
“留两队亲卫守着医帐。”他对陈武道,“别让无关人等靠近。”
陈武应了声,目光扫过苏昭时多了分审视。
苏昭低头拨火,看着火星子噼啪炸开,这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裳早被冷汗浸透了。
是夜,医帐里只剩一盏豆油灯。
苏昭坐在案前,铺开从现代带来的笔记本。
她咬着笔帽,在纸上写:“碗碟用滚水烫半柱香——防传染;士兵如厕后用皂角水洗手——去秽;医帐每日开窗三次——散浊气。”字迹歪歪扭扭,却被她用石头压得平平整整。
窗外的月亮又圆了些,月光透过帐帘,在她手背上投下银斑。
她望着自己写的字,突然笑了——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学的东西有用。
不是考研政治里的大道理,不是英语阅读里的生僻词,是能救人性命的本事。
“沙沙”声从帐外传来。
苏昭手忙脚乱地要收本子,却见小伍长探进头来,怀里抱着个布包:“昭姐,我娘捎的枣饼,给您留了两块。”他压低声音,“将军留的亲卫都是我同乡,您别怕。”
苏昭接过布包,枣香混着麦香钻进鼻子。
她望着小伍长跑远的背影,又低头看案上的防疫手册,突然觉得这帐外的寒风,似乎没那么刺骨了。
火盆里的炭块“啵”地裂开,迸出几点火星。
苏昭把手册往柳青的药箱底下塞了塞,听见外头亲卫换岗的脚步声。
她摸了摸颈间的玉佩,凉丝丝的,却让她心里暖烘烘的——或许真如萧承煜说的,她在这儿……真的有用。
帐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
苏昭蜷在草席上,望着头顶晃动的帐幔,第一次没那么想家。
她闭眼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得跟柳青说说,那些药材得再备些——要是能说服他派人去南边采,或者……她攥紧了袖中还剩半袋的板蓝根颗粒,或许可以再穿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