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昭就被帐外的动静闹醒了。
她掀开门帘,正撞见两个士兵抬着木板往营地角落走,后边跟着抱着铺盖卷的小女兵。“苏姑娘,将军说您住医帐不方便,让把西头那间空马厩改了做屋。”小女兵见她出来,立刻小跑着过来,“墙是新糊的泥,窗纸也换了,您瞧——”她指向营地西角,晨雾里果然立着间青灰顶的小屋,门楣还挂着串红布,在雾里晃得人眼睛暖。
苏昭喉咙发紧。
前日萧承煜说“别怕”时,她只当是句宽心话,没想到他竟真的...她摸了摸袖中还带着体温的玉佩,指甲轻轻掐进掌心。
自由是有代价的,从前被软禁着,倒没人盯着她往医帐带什么;如今能随意走动,那些药瓶、玻璃罐得藏得更严实了。
小屋的门轴吱呀一响。
苏昭蹲在土灶前,把从现代背来的玻璃药瓶一个个塞进灶膛后的暗格里。
最底下那个蓝盖的碘酒瓶撞在砖头上,发出清脆的响,惊得她手一抖——上回在现代药店买这些,老板娘还问她是不是要开诊所,她笑着说是给老家亲戚备的。
可谁能想到,这些在现代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到了大靖的战场,能救那么多伤兵的命?
“苏姑娘!”
门被拍得咚咚响,是医帐的柳青。
苏昭慌忙用土灰盖住暗格,转身时正撞进满屋子草药香。“您快看看这个!”柳青举着个粗陶碗冲进来,碗底沉着些米黄色粉末,“昨日您教的止血粉,我给三营那个刀伤的小子敷了,今早结痂了!”他眼睛亮得像星子,“还有那瓶黄黄的水,擦在溃烂的伤口上,脓水竟收得快了!”
苏昭跟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陶碗边沿还沾着点药粉。
她想起昨夜在现代药店翻到的《家庭急救手册》,想起自己蹲在台灯下抄配方时,房东拍门催租的声响。
那时她只当是混日子的小把戏,如今却成了能救命的本事。“柳叔,这些方子...”她舔了舔嘴唇,“您要是觉得好,我可以整理出来,写本小册子。”
“写!
怎么不写?“柳青一拍大腿,陶碗差点摔在地上,”等仗打完了,我要带着这本子回故乡,教咱们大靖的每个村医——“他突然顿住,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不过苏姑娘,您这些方子...可别说是从外头来的。“他往门口瞥了眼,”营里有些人,见不得旁的人有本事。“
苏昭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她想起昨日路过牢营时,透过木栅栏看见的那道阴鸷目光——是陈武。
那副将被关了半月,胡子长得能打结,可眼神还是像淬了毒的箭。
果然,三日后的深夜,萧承煜的亲卫撞开了陈武旧部的帐篷。
“将军,这是从马夫老周靴筒里搜出来的。”亲卫队长将半卷染了泥的布帛呈上来,烛火下,墨迹未干的字还带着潮气:“苏氏私制异药,疑通敌...”
萧承煜捏着布帛的手指节发白。
他站在帐口,望着牢营方向的夜色,冷笑一声:“把老周带下去,陈武的牢饭再减两成。”他转身时,案上的烛火被风卷得摇晃,映得他眼底的冷光像淬了冰,“告诉医帐,苏姑娘的方子,由本将军亲自批。”
这消息传到苏昭耳朵里时,她正蹲在溪边洗绷带。
暮春的溪水凉得刺骨,浸透了她的袖管,却浸不凉她发烫的耳尖。“苏姑娘!”身后传来熟悉的皮靴声,她手一抖,绷带上的血渍晕开,在水面上洇成朵暗红的花。
“给。”
一方温热的东西落在她手心里。
苏昭抬头,正对上萧承煜泛红的眼尾。
他今日没穿铠甲,玄色外袍被夕阳染成蜜色,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撞,发出清响。
她掌心的令牌还带着他的体温,青铜铸的虎纹在指缝间硌得生疼。
“今后若有事需离营,凭此通行。”他望着她沾了水的睫毛,声音低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雨,“我不问你是谁,也不问你从哪来。”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那道未愈的刀疤——那是半月前为救她挡的箭伤,“只要你愿留在我身边...”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我便护你一世平安。”
夕阳落进溪水,把两人的影子揉成一片。
苏昭望着他掌心里的温度,突然想起昨夜玉佩上浮起的金纹。
那时她对着月光念“现代”,后颈的热意比从前浓了三分,玉佩甚至微微发烫,像在回应她的念头。
此刻,那枚玉佩正贴着她的胸口,随着心跳一下下撞着肋骨,烫得她眼眶发酸。
“将军...”她轻声唤他,声音里浸了蜜,“你这是要养我一辈子吗?”
萧承煜的耳尖瞬间红透。
他别过脸去,却没松开替她理头发的手:“不然呢?”
溪水潺潺,带走了最后一丝天光。
苏昭捧着令牌回小屋时,月亮己经爬上了屋檐。
她关紧门,从暗格里摸出那瓶碘酒,又摸出腰间的玉佩。
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照得玉面的金纹像活了似的,沿着她的掌纹爬向腕间。
后颈的热意渐渐涌上来,比昨夜更烫,像是有团火在皮肤下烧。
她望着窗外的夜色,听见巡营的梆子声远远传来。
等梆子声消失在风里,她轻轻闭上眼睛,对着玉佩默念:“现代。”
后颈的灼热突然窜到头顶。
苏昭猛地睁眼,看见玉佩上的金纹连成了完整的环,像道小小的月光,在她掌心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