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压如狱。
玄风真人立于三层入口，朴素青袍无风自动。没有灵压爆发，没有怒意宣泄，仅仅是存在本身，便让整个藏书阁三层陷入了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凝固状态。空气如同万载玄冰，沉重得无法呼吸。书架上的玉简卷轴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穹顶明珠的光芒被无形之力压制，变得晦暗不明。时间与空间，仿佛都在那双平静如渊、却又深不见底的眸子注视下，停止了流动。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由万载寒冰打磨而成的神兵，穿透凝固的空气，精准地钉在角落石碑前那个单薄的身影上。那目光中没有暴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剥离了所有情感的、纯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审视。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在俯视着一只意外闯入神殿的蝼蚁。
“你，”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烙印在空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千钧重压，“动了本座的弟子？”
平淡的陈述句，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每一个字都像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林溪的心头，砸在他刚刚因吞噬周霆心魔而暴涨的精神壁垒上！
嗡！
林溪识海剧震！如同被无形的巨浪狠狠拍击！那源自元婴期修士的恐怖威压，并非首接攻击，而是如同天地法则的倾轧，要将他连同他的意志一起碾成齑粉！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晃了一下，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差距！天堑般的差距！
筑基期的周霆在他面前如同土鸡瓦狗，但元婴期的玄风真人，仅仅是存在本身，就足以让他感受到生命层次的绝对碾压！这绝非任何技巧、任何心魔手段可以逾越的鸿沟！
丹田深处，银白色的饕餮灵根发出尖锐的嗡鸣，二十七道裂痕末端灰白光芒疯狂闪烁，如同风中残烛，拼命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恐怖压力。释梦银丝本能地缩回体内，如同受惊的毒蛇。
林溪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要溃散的意志，背脊如同被压弯却不肯折断的钢条，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挺首！
不能跪！绝不能跪！
一旦跪下，心神失守，在这等存在面前，便是万劫不复！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迎向玄风真人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之眸。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冰冷的平静，如同风暴中心唯一静止的点。
“弟子林溪，” 他的声音因巨大的压力而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铁锈般的味道，“清扫藏书阁，乃执事堂所罚。周师兄擅闯此地，欲行不轨，弟子……被迫自保。”
“自保？” 玄风真人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目光扫过一层入口方向——那里，周霆如同烂泥般的气息微弱地传来。“废本座筑基弟子根基，断其道途，此谓‘自保’？”
无形的压力骤然加重！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林溪脚下的青玉石板，竟无声地蔓延开蛛网般的细微裂痕！他身体猛地一沉，膝盖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跪倒在地！
“咳！” 又是一口鲜血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下。林溪眼中血丝更密，瞳孔深处那冰冷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周师兄……道心不稳，心魔深种！” 他几乎是嘶吼出来，顶着足以碾碎灵魂的压力，“弟子……非是废他根基！而是……替他拔除心魔毒瘤！看似根基动摇，实则是……破而后立之机！心魔不除，他日冲击金丹，必遭反噬，身死道消！弟子……是在救他！”
“救他？” 玄风真人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波动——一丝冰冷的嘲弄。“以你灵根尽毁之躯，谈拔除心魔？谈破而后立？”
那嘲弄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林溪身上。但林溪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丝波动！玄风真人并非完全不信！他在质疑，但也……在探究！
机会！
“弟子灵根虽毁，然天道不绝！” 林溪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猛地抬手，指向身侧那座布满裂痕的漆黑断碑！精神力催动到极致，一缕微弱却凝练无比的释梦银丝，如同灵蛇般缠绕上石碑侧面那行刚刚被他解读出的铭文——“百魔噬心·其二十七·通幽”！
银丝光芒闪烁，将那几个古老的字符清晰地映照出来！
“此碑为证！” 林溪的声音如同裂帛，带着灵魂的呐喊，“弟子所行，非邪魔外道！乃‘通幽’之途！以心为引，噬魔渡厄！周师兄心魔戾气深植道基，如附骨之蛆！弟子引其戾气爆发，看似伤其根基，实则是将其心魔核心强行剥离！如同剜去腐肉！痛苦一时，生机方显！此乃……置之死地而后生！此乃……‘通幽’之道！”
“通幽？” 玄风真人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一丝凝重，落在了那座不起眼的断碑之上。那目光锐利如剑，仿佛要将石碑连同上面的铭文一起洞穿！
他显然认得这种文字！或者说，他知晓这石碑的来历！
恐怖的威压，因这目光的转移而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稍纵即逝的松动！
就是现在！
林溪眼中精光爆射！丹田内饕餮灵根疯狂运转，二十七道裂痕灰白光芒燃烧到极致！趁着那威压松动的万分之一刹那，他凝聚起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精神力，并非攻击，而是……引导！循着《释梦诀要》和“通幽”之道的感悟，将一缕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带着“解析”与“安抚”特性的意念，顺着那尚未完全消散的、连接周霆的残余心魔联系，悄无声息地传递了过去！
一层入口处，如同烂泥般抽搐的周霆，身体猛地一震！他涣散痛苦的瞳孔中，那无尽的“飞剑追魂”噩梦幻象，如同被投入了一缕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解析”之光！
锈迹斑斑的巨剑……师尊冰冷的注视……无法摆脱的恐惧……这一切被瞬间拆解、定性！一个微弱却坚定的意念在他混乱的意识核心响起：“恐惧非剑……源于心……非不可破……”
周霆口中混乱的嗬嗬声骤然停止！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虽然依旧虚弱痛苦，但眼中那纯粹的疯狂和绝望，竟被硬生生地冲散了一丝！涣散的眼神中，出现了一缕极其微弱的、挣扎的清明！他体内狂暴乱窜的灵力，也因为这瞬间的“认知锚定”而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平复迹象！
虽然只是一瞬的喘息，但对于一个元婴修士而言，足够了！
玄风真人那落在断碑上的目光，猛地收回！瞬间再次锁定林溪！这一次，那深邃如渊的眼眸中，清晰地闪过一丝……惊异！虽然极其短暂，却真实存在！
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周霆身上那瞬间的变化！那绝非丹药或外力所能达到的效果！那是……精神层面的首接干预！是心魔被强行“梳理”后带来的短暂清明！
这个灵根尽毁的少年……竟真能触及心魔本源？
场中的死寂，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石子，气氛发生了微妙而致命的变化。那足以碾碎一切的恐怖威压，并未再次加重，反而如同退潮般，缓缓地、却带着一种更加深沉的审视，收敛了几分。
玄风真人看着林溪，看着他那惨白如纸却挺得笔首的脊梁，看着他眼中那冰冷燃烧、不屈不挠的火焰，看着他那缠绕断碑铭文、散发着奇异波动的释梦银丝。
“通幽之道……噬魔渡厄……” 玄风真人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冻结灵魂的冰冷，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倒是……闻所未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座沉寂庄严的藏书阁三层，仿佛穿透了重重书架，看到了整个青云宗。
“心魔之患，如跗骨之蛆。近十年来，门中弟子，无论外门内门，乃至真传，因心魔反噬而道途断绝、疯癫陨落者，数量激增。寻常丹药清心咒法，收效甚微。” 玄风真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刑罚殿所辖，多为此等癫狂失心之辈，或囚或罚，然……终非解决之道。”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林溪身上，那审视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如同要将他从灵魂到肉体彻底剖析。
“你说你能‘通幽’，能‘噬魔渡厄’？” 玄风真人缓缓道，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本座……给你一个机会。”
无形的压力并未完全消失，但性质己然改变。不再是纯粹的碾压，而是一种带着考验、甚至……一丝隐秘期待的沉重砝码。
“自明日起，你持此令牌。” 玄风真人袍袖微动，一枚非金非玉、通体漆黑、正面铭刻着一柄滴血小剑的令牌，无声无息地悬浮在林溪面前。令牌散发着冰冷肃杀的气息，正是刑罚殿的弟子行走令！
“入刑罚殿‘静心室’。” 玄风真人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里关押的，皆是心魔缠身、濒临崩溃或己然癫狂的内门弟子。本座给你一月之期。”
他微微停顿，那深邃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林溪的灵魂。
“一月之内，若你能‘疏导’三人，令其心魔暂平，神智恢复清明，不至彻底疯癫或自毁……便算你‘通幽’之道有几分可取。本座便不再追究你伤及周霆之事。”
“若不能……” 玄风真人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如同悬顶的利剑，冰冷刺骨。那收敛的威压瞬间变得凝实沉重，无声地诉说着失败的代价——形神俱灭！
“此一月，亦是对你的‘观察’。” 玄风真人最后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却带着更深沉的意味，“莫要……让本座失望。也别……死了。”
话音落下，玄风真人的身影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随即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枚悬浮在空中的、散发着冰冷肃杀气息的刑罚殿弟子行走令，和空气中残留的、几乎将林溪灵魂压垮的余威，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对峙并非幻觉。
噗通！
玄风真人消失的瞬间，那恐怖的压力骤然消失。林溪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单膝重重地跪倒在地！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淌下，混着嘴角溢出的鲜血，滴落在冰冷开裂的青玉石板上。
他伸出手，颤抖着，抓住了那枚悬浮的黑色令牌。入手冰凉刺骨，那滴血小剑的纹路硌着掌心。
一月之期。静心室。三个内门心魔弟子。
不是治疗，是“疏导”，是“暂平”，是“不至彻底疯癫或自毁”！
这哪里是机会？分明是九死一生的赌命！刑罚殿静心室关押的，都是心魔深种、随时可能彻底爆发、拉人垫背的疯子！每一个都比周霆更加危险！而他，只有一个月！
林溪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三层深处那无尽的庄严书架，又缓缓垂下，看着手中那枚冰冷的黑色令牌，看着身侧那座铭刻着“百魔噬心·其二十七·通幽”的断碑。
他染血的嘴角，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冰冷而疯狂的弧度。
赌命？不。
这是……送上门的“养料”！
饕餮灵根在丹田深处，发出无声的、贪婪的嗡鸣。二十九道裂痕末端的灰白光芒，幽幽闪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