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燥、粗糙的风裹挟着砂砾,如无数细小的针尖刮过的皮肤。普罗米亚眯起眼睛,抬手略微遮挡刺目的阳光,望向天际线。视野尽头,那片将他们困住的诡异森林就在身侧不远处——戈壁与森林之间毫无交接地,完完全全是生硬地分开来。这也印证了他的猜测——森林果然存在着强大的结界,不仅屏蔽了内部向外探查的视线,还隔绝那悬浮于苍穹之上、散发着不祥压迫感的巨大眼球——迪亚波罗之眼。
那颗仿佛活物般的星体,正无声地俯瞰着这片荒凉的戈壁,冰冷的视线似乎穿透了距离,粘腻地附着在他们身上。每一次不经意的抬头,都让普罗米亚感到脊背发凉。它就像一个沉默的监视者,记录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我们得加快速度了。”普罗米亚收回目光,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他看向身旁的艾妲,少女金色的眼眸里映着戈壁的荒凉与头顶那颗巨眼的轮廓,显得有些凝重。他随即又警惕地瞥了一眼几步开外的狼女莉薇娅。
这个从森林里突然出现并执意跟随他们离开的女孩,此刻正有些笨拙地试图拍掉沾在粗布短裙上的沙土,动作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生涩。她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有些懵懂。然而,普罗米亚无法忘记她在森林中那巨大凶悍的黑狼形态,以及刚才在灌木丛里咬他手腕的野性本能。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深处,总在不经意间闪过一抹属于掠食者的锐利,时刻提醒着他她非人的本质。
莉薇娅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审视,立刻抬起头,脸上绽开一个灿烂到几乎有点过分的笑容:“好人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她几步蹦跳过来,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热切。
“不是‘我们’。”普罗米亚冷淡地纠正,刻意拉开一丝距离,“我和艾妲要去德芬德尔,而你——”他顿了顿,语气刻意放缓,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疏离,“应该回到你的森林中去。那里才是你的归处。”他指向那片森林。
莉薇娅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灰蓝色的眼眸里迅速蒙上一层委屈的水汽,她急切地辩解道:“可是……我不是自愿待在那儿的,我只是……只是被困住了!那里不是我的家!”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被误解的焦灼,身体微微前倾,仿佛想抓住什么证明自己。
就在她的话音带着一丝哽咽落下时,一阵突兀的、清脆得近乎诡异的铃铛声,毫无征兆地在风沙的呼啸中撕裂寂静响起。
叮铃……叮铃……
声音仿佛带着某种穿透空间的魔力,由远及近,清晰得令人心悸。
不远处的在迪亚波罗主之眼笼罩的无光区里,一个纤细的身影正缓步踏出。她的步伐轻盈得近乎漂浮,每一步都伴随着那串令人不安的清脆铃声。
“哎呀呀~”一个甜美得如同蜜糖,却又带着一丝丝滑腻阴冷质感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戈壁上显得格外清晰。“在这能把灵魂都吹干的荒凉之地,居然能遇到如此……有趣的组合。命运女神还真是慷慨呢。”
来人停在他们前方数米处,裙摆无风自动。她穿着一条极为华贵的黑色长裙,裙身上用暗银色丝线绣满了繁复而扭曲的锁链图案。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从未见过阳光的苍白。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纤细脖颈上戴着的银色项圈,上面缀满了小巧精致的铃铛——那诡异铃声的来源。项圈紧紧贴合着皮肤,给人一种禁锢与装饰并存的不适感。
她优雅地行了一个夸张而古老的屈膝礼,裙摆如黑色的花朵般散开。“自我介绍一下,”她抬起头,露出一张精致得如同人偶般的脸庞,嘴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眼神却如同深潭般难以捉摸。“我是多米·冯·克莱斯特,一个在无光区与光暗边缘行走的……商人。”她微微歪头,笑容加深,露出一点点尖尖的犬齿,“当然,我更喜欢别人称呼我为——‘收藏家’。”
普罗米亚的肌肉绷紧了。他不动声色地挡在艾妲前面:"我们没什么可交易的。"
普罗米亚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这个女人出现的方式、身上的气息、乃至她那双看似含笑实则空洞的眼睛,都散发着极度危险的气息。他非但没有放松警惕,反而将艾妲护得更紧,声音冷得像戈壁的石头:“我们没什么值得交易的东西,也没有交易的兴趣。请离开。”
“哦,别这么拒人千里嘛,英俊的小哥。”多米轻笑出声,铃铛随着她身体的微颤再次发出声响。她的目光在三人身上缓缓扫过,带着一种评估货物般的审视,最终定格在艾妲身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如同发现稀世珍宝,随即又恢复平静,但话语中的兴味却更浓了。“多么奇妙的命运交织啊……一个灵魂带着独特印记的少年……”她意有所指地看向普罗米亚,“一个从古老森林的樊笼里挣脱出来的、半成型的怪物……”她的视线移向莉薇娅,带着一丝玩味,最后又回到艾妲身上,声音压低,带着某种蛊惑,“以及……一位孕育而出的‘星之子’……真是令人着迷的收藏目标呢。”
普罗米亚感到一阵恶寒爬上脊背。这个女人知道艾妲的身份。"你到底想要什么?"他厉声问道,手指己经悄悄勾住了腰间的方盒。
多米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放松,放 松。我说了,我只是个商人。"她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不过...如果你们中有谁考虑换个生活方式,我的大门永远敞开。"她的视线意味深长地在莉薇娅身上停留了一秒,"特别是像你这样...无家可归的小可爱。"
莉薇娅困惑地眨着眼睛,显然没完全理解多米话中的含义。但普罗米亚听懂了,他的脸色变得铁青。"我们该走了。"他一把抓住艾妲的手腕,同时严厉地瞪了莉薇娅一眼,"别跟过来。"
多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多么无情的拒绝啊!"她故作伤心地捂住胸口,"不过..."她的声音突然降低,变得危险而低沉,"我建议你重新考虑一下,小哥。像你这样...特殊的灵魂,在野外可是很危险的。"
普罗米亚猛地转身,但多米己经后退了几步,裙摆在风中飘舞。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锁链,正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记住我的名字,普罗米亚。"她轻声说,尽管普罗米亚不记得告诉过她自己的名字,"我们还会再见的。"说完这句话,多米的身影突然变得模糊,就像被风吹散的沙粒一般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那串铃铛的余音在戈壁中回荡。
"她...消失了?"莉薇娅惊讶地西处张望。普罗米亚的掌心全是冷汗。那个女人知道他的名字,知道艾妲的身份,甚至可能知道更多。他抬头看向远处那只巨大的眼珠,它依然悬浮在那里,仿佛在嘲笑着他们的渺小。
"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他低声对艾妲说,然后转向莉薇娅,语气坚决,“听着,”普罗米亚压下心头的烦躁,声音低沉而严厉,“我们要去的地方叫德芬德尔,危机西伏。如果你执意要跟着……”他顿了一下,加重语气,“必须保持距离。至少十步。不许擅自靠近。不许惹麻烦。而且——”他首视着莉薇娅的眼睛,“一旦我们到达德芬德尔,立刻分道扬镳。明白了吗?”
莉薇娅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颗在灰暗中点燃的星辰。她用力点头,几乎要蹦起来:“明白。明白。我保证。一定保持距离。绝不惹麻烦。到达就分开。”她忙不迭地答应,仿佛怕普罗米亚反悔,立刻主动后退了十步开外,站定不动,只是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他们。
普罗米亚暗自摇头。麻烦?他身边的麻烦还少么?从莫名其妙被塞西莉亚选中,到艾妲这个“星之子”的出现,再到森林里的追杀、死亡、复活,然后是那个神秘莫测的多米“收藏家”,现在又加上一个甩不掉的狼女……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方盒,指腹感受到盒内亚瑟传递过来的、温和而坚定的精神波动,才稍微定了定神。
“走吧。”他不再多言,简短地吐出两个字,拉着艾妲,头也不回地朝着德芬德尔的方向迈开脚步。每一步都踏在滚烫的沙砾上,留下浅浅的痕迹。莉薇娅立刻亦步亦趋地跟上,小心翼翼地保持着约定的距离,像一只被暂时允许跟随头狼的狼仔。
普罗米亚没有回头。但他脊背上的汗毛始终微微竖立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不止是身后那个懵懂而危险的狼女在跟着。天空之上,那只巨大的迪亚波罗之眼,它的视线如同实质般黏附在后背;而在某个看不见的阴影角落,那个自称多米·冯·克莱斯特的“收藏家”,她银铃般的笑声似乎仍在风中若有若无地回荡。
前方的德芬德尔,此刻仿佛海市蜃楼般遥远而不真实。而通往它的每一步,都踏在危机西伏的钢丝之上。这片广袤的戈壁,远比那片诡异的森林更加空旷,却也更加……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