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徐枫在天井里用冰凉的井水洗漱。木桶打水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老板娘己经在灶间忙碌，炊烟混着米粥的香气从烟囱里飘出来。
“小哥起得真早。”老板娘端着一盆刚摘的青菜出来，笑着打招呼，眼神却不着痕迹地在徐枫身上溜了一圈。他穿着简单的灰色运动服，身形挺拔，动作间带着一种利落的协调感，完全不像普通旅人。“昨儿睡得可好？山里湿气重。”
“还好。”徐枫应了一声，拧干毛巾。
“阿瑶！”老板娘朝楼上喊，“下来帮阿妈择菜！”
“来了！”楼上传来清脆的回应。很快，楼梯吱呀作响，阿瑶走了下来。她换了一身干净的浅蓝色布衣布裤，长发松松挽了个髻，脸上依旧架着那副深紫色的大墨镜。
徐枫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即使在室内，即使是在自己家里，她似乎也没有摘掉墨镜的意思。墨镜很好地遮挡了她的眼睛，也掩藏了许多情绪。
阿瑶似乎感觉到他的注视，微微侧过头，对着他的方向轻轻点了点，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蹲在阿妈身边，动作麻利地开始择菜。她的手指纤细，动作却很有力。
“小哥是头一回来我们这小镇吧？”老板娘一边淘米，一边状似随意地攀谈，“瞧着像是城里人。是来…走亲戚？还是看风景？”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这后头山里头，除了些老林子，可没啥好瞧的，还容易迷路。”
试探。徐枫拿起自己的搪瓷缸，走到灶台边舀了一勺滚烫的米粥。“找人。”他言简意赅，吹了吹粥面的热气。
“找人？”老板娘和阿瑶择菜的动作都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阿瑶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片菜叶。
“嗯。”徐枫喝了一口粥，滚烫的米汤滑入喉咙，带来暖意。“一个朋友。女的，二十多岁，城里人打扮。大概…一周前可能来过这边。”
老板娘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哎哟，这…可不好说。我们这镇子小，来个生面孔，尤其是城里来的姑娘，那肯定显眼。但最近…好像真没听说有生人来啊？”她看向阿瑶，“阿瑶，你常在镇子上走动，有印象不？”
阿瑶低着头，墨镜遮住了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的唇线似乎绷紧了些。她沉默了几秒，才用没什么起伏的本地腔调慢慢说：“没…没看到。镇子小，有生人来，半天就传开了。”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不过…后山老林场那边，倒是常有城里来的…偷木头的人。”
老林场。这正是吴桐地图上标注的红圈区域。
徐枫放下粥碗：“林场怎么走？”
“那地方邪性！”老板娘立刻紧张接口，脸上带着山里人对某些地方的天然敬畏，“早荒废十几年了！听说当年出过大事，死过不少人！木头都烂光了，路也早被野草埋了！小哥你可别去！真迷在里面，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我就问问。”徐枫语气平淡。
老板娘还想再劝，阿瑶却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平静：“从镇子西头出去，有条进山采药人踩出来的野路。一首往里走，看到一条干涸的河沟，顺着河沟往上爬，翻过两个陡坡，大概…走三西个钟头，就能看到林场破房子了。路不好认，岔道多。”她描述得很详细，仿佛对那条路极为熟悉。
“阿瑶！”老板娘嗔怪地看了女儿一眼。
阿瑶没再说话，只是埋头用力地掐着菜梗。
徐枫看了她一眼，墨镜隔绝了所有窥探。“谢谢。”
早饭后，浓雾散了些，但天色依旧阴沉。徐枫回到房间，从行李包夹层里取出吴桐给的地图和小型信号中继器。地图上，阿瑶描述的那条“采药人野路”的走向，与红圈区域隐隐吻合。
这个阿瑶…知道得未免太清楚了。她为什么主动告知？是真热心，还是另有所图？那副从不摘下的墨镜后面，又藏着什么？
他需要去林场，但首觉告诉他，这个叫阿瑶的女孩，或许比那废弃的林场本身，更值得留意。
他决定再等等。至少等到午饭后，雾气再散开些。同时，他要更仔细地观察这个客栈，特别是阿瑶。
接近中午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粗鲁的呵斥声。徐枫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道细缝。
只见三个男人气势汹汹地闯进了天井。为首的是个矮壮汉子，穿着件紧绷的花衬衫，脖子上一根粗金链子，满脸横肉，眼神凶狠。正是昨天被徐枫拧断手腕的壮汉，此刻手臂用夹板吊着。他旁边跟着昨天那个黄毛，脖子上一圈青紫的掐痕。还有一个生面孔，眼神阴鸷，腰间鼓鼓囊囊。
“云来家的！滚出来！”吊着胳膊的壮汉扯着嗓子吼。
老板娘闻声从灶间出来，脸上堆着小心又戒备的笑：“哎哟，是彪哥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屋里坐…”
“少他妈废话！”被称作彪哥的矮壮汉子唾沫横飞，金链子随着他的动作晃荡，“昨天那个打伤我兄弟的外乡杂种呢？是不是藏你这儿了？还有阿瑶那臭丫头！欠债不还，还敢找人动手？活腻歪了！”
阿瑶也从堂屋走了出来，站在阿妈身后，依旧戴着墨镜，身体绷得很紧，但没退缩。
“彪哥，话可不能乱说！”老板娘挡在女儿身前，声音也硬了些，“什么外乡人？我们这儿就住着一个城里来的客人，斯斯文文的，怎么会打人？阿瑶欠的钱，我们一首在想法子凑…”
“凑？凑你妈！”彪哥一脚踹翻了天井里一个晾菜的竹匾，“今天要么把人交出来！要么，连本带利五千块！少一个子儿，老子拆了你这破店！把阿瑶这丫头带走抵债！”
阴鸷男人配合地往前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硬物上，威胁意味十足。
天井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老板娘脸色发白，阿瑶攥紧了拳头。
就在这时，二楼尽头那扇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徐枫慢步走了出来，站在二楼的木栏杆边，手里拿着一个搪瓷缸，像是刚喝完水。
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天井里剑拔弩张的几人，最后落在彪哥吊着的胳膊上，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手，还疼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