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传媒顶层的私人空间,如同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孤岛。巨大的落地窗外,首尔的霓虹依旧在流淌,却仿佛被厚重的防弹玻璃隔绝,只剩下模糊的光晕。画室内的狼藉己被清理,刺鼻的颜料气息也被一种昂贵的、带着雪松与冷杉尾调的香氛取代。低沉的电子音乐换成了舒缓的古典钢琴曲,如水般流淌。
姜叙俊换了身干净的黑色丝质衬衫,领口随意敞开两颗纽扣,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抹苍白的肌肤。他靠坐在那张深红色的天鹅绒沙发里,长腿交叠,手中端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块在杯中发出细微的碰撞声。他脸上的疯狂与混乱己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审视的疲惫,以及眼底那簇被强行压抑却依旧燃烧的幽暗火苗。
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画笔,细细描摹着坐在对面单人沙发里的徐贞雅。
她依旧穿着那件米白色的丝质衬衫,领口微敞的弧度恰到好处,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她赤着脚,蜷在沙发里,膝盖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艺术画册,纤细的手指正缓缓翻过一页。暖黄的阅读灯光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让她看起来像一幅中世纪的圣像画,纯净得不染尘埃。
只有姜叙俊知道,这纯净的表象下,栖息着怎样一个冰冷而致命的灵魂。几个小时前,就在这同一个空间,她用指尖的微凉和一句轻语,就轻易撕裂了他引以为傲的疏离,在他心脏的位置烙下灼热的印记。那种被彻底掌控、灵魂都被洞穿的战栗感,至今仍在他血管里奔流。
“《冰层之下》……”徐贞雅清冷的声音打破了钢琴曲营造的宁静氛围。她抬起眼,目光落在画册上的一幅抽象作品——大片的冷色调中,几道炽热的红如同熔岩般在冰层裂隙下涌动。“很贴切的名字。”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画页上那象征“熔岩”的笔触。
姜叙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杯中的冰块随着他手指的收紧发出更清晰的声响。“贴切?”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灼灼地锁住她,“你觉得……那火焰,是被困在冰层下,还是……冰层本身就是火焰的一部分?”他意有所指,将话题引回两人之间那危险的张力。
徐贞雅合上画册,发出一声轻响。她微微侧头,看向姜叙俊。灯光下,她的眼瞳清澈见底,却又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冰与火,本就是一体两面。”她轻轻地说,声音如同耳语,“冰层保护火焰不被过早熄灭,火焰赋予冰层存在的意义。就像……”她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姜叙俊敞开的领口,落在他心脏的位置,“……纵火犯与他的火焰。太过放纵,火焰会焚毁一切,包括纵火者自己。太过压抑……”她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足以令人心悸的弧度,“火焰会熄灭,冰层也会失去存在的价值。”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精准的手术刀,剖开姜叙俊混乱的内心,将他那隐秘的痴迷与毁灭欲赤裸裸地摊在灯光下。她不仅看透了他,更在用最致命的方式引导他、掌控他。
姜叙俊猛地仰头,将杯中剩余的威士忌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点燃了胸中更汹涌的火焰。他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雪松与冷杉的香氛中,混杂着威士忌的醇烈和他身上独特的气息,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氛围。
“那……贞雅,”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大提琴最低沉的弦音,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磁性,“你告诉我,该如何‘克制’这火焰?又该如何……让这火焰,只为你的冰层燃烧?”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带着滚烫的温度,一寸寸地描摹过她的眉眼、她的鼻梁、她微抿的唇瓣。画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危险而致命的电流。
徐贞雅没有立刻回答。她甚至没有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痴迷、痛苦和那几乎要破笼而出的占有欲。白山茶般的脸上依旧沉静,只有那浅褐色的眼瞳深处,仿佛有极细微的冰晶在无声旋转。
她缓缓伸出手。
那只纤细、白皙、在灯光下近乎透明的手,带着微凉的触感,越过两人之间狭窄的距离,目标明确地伸向姜叙俊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那只骨节分明、此刻正因内心激烈冲突而微微蜷曲的手。
姜叙俊的呼吸瞬间屏住!他死死盯着那只靠近的手,身体绷紧,仿佛在等待一个宣判,又像是在期待一场毁灭。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手背皮肤的瞬间——
“嗡……”
徐贞雅放在旁边小几上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
【李在宇】
钢琴曲的背景音仿佛瞬间被冻结。
姜叙俊眼中燃烧的火焰如同被冰水浇灌,瞬间冷却、凝固,随即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阴郁和冰冷的嘲弄。他猛地收回自己的手,身体重重地靠回沙发背,发出一声压抑的嗤笑。他拿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动作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粗暴。
徐贞雅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她的指尖距离姜叙俊的手背只有毫厘,却如同隔着一道无形的天堑。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极其自然地收回了手,仿佛刚才的动作只是要去拿画册。她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点,接通了电话。
“在宇学长。”她的声音瞬间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画室里那惊心动魄的张力从未存在。
电话那头传来李在宇低沉而略显公式化的声音,透过话筒,在安静的画室里清晰可闻:“贞雅,抱歉打扰。德威亚年度慈善艺术展的最终策展方案,需要你代表行为艺术与社会观察组做最终确认签字。文件在我这里,你现在方便吗?”
徐贞雅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对面脸色阴沉、正大口灌着酒的姜叙俊,对着话筒说道:“方便的,学长。在哪里?”
“我在‘Gallery Horizon’,离你那边不远。半小时后见?”李在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意味。
“好的,学长。半小时后见。”徐贞雅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回小几上,动作从容不迫。
画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姜叙俊手中冰块融化的细微声响。
“李在宇……”姜叙俊放下酒杯,杯底与玻璃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嘲讽笑容,眼神冰冷地刺向徐贞雅,“秩序的化身,完美的继承人,德威亚的掌控者……真是及时雨啊,贞雅。在你即将‘失控’的边缘,他总能像精准的钟摆一样,把你拉回‘正轨’。”他刻意加重了“失控”和“正轨”两个词,语气充满讽刺。
徐贞雅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丝质衬衫的衣摆,动作优雅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叙俊,”她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意味,但听在姜叙俊耳中却更像冰冷的命令,“‘冰层之下’的火焰,需要的是耐心,而不是失控的燃烧。时机未到。”
她走到衣架旁,拿起自己的薄呢外套穿上,遮住了微敞的领口,也遮住了那片曾让姜叙俊痴迷的、纤细的锁骨。
“你要去赴他的约?”姜叙俊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不甘。
“工作而己。”徐贞雅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微微侧身。灯光勾勒出她完美的侧影,沉静,疏离,仿佛刚才那个在暧昧暗涌中掌控一切的冰雪女王只是幻影。“记住你的承诺,叙俊。让火焰保持它的……‘艺术价值’。”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深邃莫测,包含着警告、安抚,还有一丝……只有姜叙俊能读懂的、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隐秘联系。
说完,她拉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外。高跟鞋敲击走廊地面的声音清脆而规律,渐行渐远。
画室内,只剩下姜叙俊一人。
他猛地抓起酒瓶,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胸中翻腾的妒火和冰冷的屈辱感。他走到那幅巨大的、名为《冰层之下》的画布前(这是他刚才在徐贞雅翻看画册时,鬼使神差在画布角落写下的名字)。画布上,深红的火焰核心在黑暗与淤伤色的底色上灼灼燃烧。
姜叙俊伸出手指,带着未干的威士忌酒液,狠狠地、用力地抹过那火焰的核心!颜料被粗暴地刮蹭、混合,火焰的形状瞬间变得狰狞而模糊!
“时机未到……耐心……”他低声重复着徐贞雅的话,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扭曲的笑意,“贞雅,你的冰层太厚了……厚得让人想……彻底敲碎它!”他的手指在画布上留下污浊的指痕,如同野兽的抓挠。
他猛地转身,抓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操作。很快,一条加密信息发送了出去,收件人是郑泰勋:
【许家最近太安静了。‘磐石’的威慑力,需要一点‘余震’。目标:许世英的‘安全空间’。让她……更‘绝望’一点。 - K.S.J】
发送完毕,姜叙俊将手机狠狠摔在沙发上。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脚下那片被徐贞雅走向李在宇的冰冷都市。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布满阴霾的脸和画布上那团被蹂躏的火焰。
冰层下的火焰在无声嘶吼。而秩序的钟摆,正将他的“标本”引向另一个掌控者。夜色是巨大的画布,而姜叙俊心中的毁灭欲,正随着妒火的燃烧,变得更加炽烈而危险。他需要一场更绚烂、更彻底的“绝望”来宣泄,来证明,他才是她最不可或缺的“纵火犯”。白山茶的花瓣上,沾染的己不仅是颜料的污浊,更有了妒火灼烧的焦痕。通往李在宇“秩序世界”的道路上,一场由姜叙俊亲手点燃的、针对许世英的“余震”,即将成为撕裂平静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