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死水般沉寂。
除了前来打扫的几个洒扫婆子,便再无其他人踏入。
姜时宁倚在廊柱上,鼻尖微动。
空气里,除了积年的霉味,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以及其下压着的,极淡的腐臭。
她缓缓睁开眼,眸底寒光一闪而逝。
环佩叮当由远及近,院门“吱呀”一声被粗暴推开。
一群奴仆簇拥着盛装少女,如一阵香风般涌入。
云锦宫装流光溢彩,衬得少女珠光宝气。
少女刚一进院,便用绣帕掩住口鼻,眉头紧蹙。
目光轻蔑地扫过这破落院子,最后落在廊下身着旧衣的姜时宁身上。
当视线触及姜时宁那张苍白却精致如玉的面容,她眼中嫉色更浓。
母亲说得没错,这贱蹄子果然生了张狐媚子脸!
病了反倒更显楚楚可怜。
“二妹妹。”姜时玥强压下妒火,扯出一抹假笑。
"母亲也真是的,怎将二妹妹安置在这等地方?这哪里是人住的院子,简首跟下人房都不如。"
话虽如此,可脸上的讥讽却是藏不住。
姜时宁看着满身珠光宝气的女子,便是丞相府那琴棋书画精通,却骄纵跋扈的嫡女姜时玥。
前世的楚云歌有幸见过几次,对她印象不怎么好。
没曾想,如今竟成了姐妹。
“姐姐说笑了,妹妹能回府,以是天大的恩赐。”
姜时玥心中得意,继续挥舞着施恩的大旗:"你既然回了府,就是我们相府的女儿。姐姐总不能看着你这般寒酸下去。"
"母亲常说,做长姐的要照顾庶妹。虽说你我出身不同,但到底是一家人,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二妹妹刚回府,身边诸事简陋。”姜时玥的语气带着施舍,“想来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她示意丫鬟,大丫鬟捧着描金漆盒上前。
打开漆盒,浓郁异香扑面。
“这是我特意为你从母亲那里求来的‘玉肌凝脂膏’,宫里贵妃娘娘赏的,最是滋养不过。”
盒内胭脂色的膏体,艳丽。
香气深处,那丝极微弱的腐草败叶腥气,对精研毒药的姜时宁而言,昭然若揭。
蚀颜花!
好狠的心思。
姜时宁眸中适时浮现惶恐:“姐姐……这太贵重了。”
她声音细弱,带着怯意:“妹妹蒲柳之姿,怕辜负了姐姐和母亲美意。”
“妹妹说的哪里话。”姜时玥心中鄙夷更甚。
"虽说你从小不在府中,但到底流着我们相府的血"
她上前一步,不容分说将漆盒塞进姜时宁微凉的手中。
“姐姐给你的,你便安心拿着。”
“咱们相府的女儿,可不能总是一副上不得台面的穷酸样。"
"将来若有机会面见贵人,也好为我们姜家争光,别堕了相府的门楣。”
话里话外,皆是施恩和威胁。
说完,她又环视了一圈破败的院子.
"回头我同母亲说说,换个稍微像样点的院子,传出去还以为我们相府虐待庶女呢。"
话毕,她带着奴仆浩荡离去,留下满院虚伪香风。
刘氏和红菱连忙围拢。
“二小姐!大小姐可真疼您!”红菱双眼发亮。
刘氏亦是满心疑虑,她拉了拉红菱的衣袖,低声道:“二小姐,大小姐一向眼高于顶。“
”今日这般……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姜时宁捧着漆盒,指尖着盒子。
“她?”姜时宁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冷嘲,“哪有这么好心。”
刘氏和红菱的笑容僵在脸上。
姜时宁未多言,持漆盒回屋,置于梳妆台。
她走到窗边,目光扫过院中荒草丛生的角落,视线在几丛叶片肥厚、结着黑紫色浆果的植物上微微一顿。
她对红菱吩咐道:“去院角石缝那,把那种结着黑果子的草采几株来,要叶背紫气最浓的。”
红菱一头雾水,却不敢多问,依言去了。
很快,龙葵草捧回。
姜时宁又从秦氏送来的“滋补”药材中,拣出肉桂、干姜数味。
石臼中,龙葵草与热性药材被细细研磨。
她打开“玉肌凝脂膏”,以细竹签挑取少许自制药粉,均匀混入。
毒与解,在她指尖巧妙相融。
刘氏和红菱屏息旁观,心头震动无以复加。
这几日,相府平静得出奇。
红菱去厨房取热水,回来时脸色有些发白。
“二小姐……”她欲言又止。
“何事?”姜时宁正用玉簪搅动膏体。
“奴婢……奴婢听见洒扫的婆子们在议论……说老爷和夫人这几日为了大小姐的婚事愁眉不展,还提到了西皇子,好像……事情很棘手。”
她顿了顿,艰难地继续:“还说……西皇子府邸送进去的几个侍妾,都没活过三日……”
姜时宁持簪的手,微微一顿。
西皇子?
庄子管事嬷嬷那句“二小姐身子金贵,别耽误了宫里贵人看重的好日子”,骤然清晰。
替嫁。
西皇子,夜擎苍。
前世记忆翻涌。
曾惊才绝艳,容冠京华,却在三年前皇家狩猎中遭暗算,双腿残废,不久后双目也失明。
天才陨落,性情大变,残暴嗜血,人称“活阎王”。
姜啸和秦婉茹,自然舍不得嫡女姜时玥去跳这个火坑。
所以,才有了她这个被遗忘十六年的庶女的“回归”。
他们以为的绝路,于她,却是千载难逢的跳板。
一个残废失势、被京中遗忘的皇子府,再适合她不过。
铜镜映出她苍白却坚韧的面容,眉眼间,苏轻烟的影子淡去,凌厉渐生。
“夜阑珏,沈昭昭……”她指尖抚过脸颊,低语如寒冰。
“你们处心积虑营造的‘天命’,恐怕要乱了。”
她拿起那盒特制的“玉肌凝脂膏”,细致地涂抹在脸上,冰凉细腻,瞬息吸收。
“奶娘。”
刘氏连忙应声:“二小姐有何吩咐?”
姜时宁眸光幽深,如古井深潭。
“去帮我寻些笔墨纸砚来。”
刘氏一怔:“二小姐要笔墨做甚?”
二小姐自小在庄子长大,识字不多,何曾用过这些。
“再去取些……祭奠亡母的香烛纸钱。”
姜时宁唇边绽开一抹冰冷的笑意。
“有些旧账,也该算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