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国师萧漓,前朝萧相公遗孤。
民间传言他貌若魇鬼、嗜好怪诞,常以一副赤色鎏金鬼面示人,执掌翳影卫,翻云覆雨,权势逼人。
云琬在于都城的数日里,多次暗中窥探这位“鬼面国师”,却见他似是奉了旨,处处跟随青鬼犯案轨迹追查。
若能顺着萧漓铺陈的蛛丝马迹,她或许能更轻易循线揪出青鬼,甚至是其余鬼王。
**
地牢阴暗潮湿,腐臭的气息扑鼻。
云琬睁眼,才发现自己己然昏睡了半日。
她与薛铃音被分开关押。
云琬似是被什么味道熏到,从草席上站起身,皱眉瞧着西周景致。
牢房阴暗潮湿,石壁上血迹斑驳。
铁门突发出“嘎吱”一声缓缓打开。
昏暗的火光透了进来,几个穿黑衣戴铁面的翳影卫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云琬眯了眯眼,瞧着面前阵仗,内心一凛,冷笑一声。
为首的翳影卫没有理会云琬异样的神色,冷声道:“我们大人要见你。”
随后还未等云琬答应,几个黑衣人便一前一后走进牢房,提着云琬的胳膊将她架了起来。
云琬被狠狠丢进审讯室的地上。
她摔在地上,碍着面子控了控扭曲的表情,甩了甩头发,从地上起身,又拍了拍裙摆的灰。
身后的铁门被狠狠关上。
云琬抬眼,面前只见一桌一椅。桌上摆着叠叠卷宗,戴着赤色鬼面的男子坐在椅上望着云琬,少年站在旁边。
一旁墙上的刑具琳琅满目。
“你是何人,家住何方,为何来京城?”男子身旁的少年问话道。
“我姓云名琬,来于都城闲逛,家住——”云琬顿了顿,指了指头顶的方向,道,“天上。”
少年面色骤变,突拍桌案道:“翳影卫审问,岂可儿戏!!”
男子抬手,示意少年冷静。
“我那夜为何出现在芦苇荡,与此案凶手到底有何关系?大人无非是想问这些,”云琬手指搁置唇边,假装思索良久,随后冷言道,“大人无非是想说我是凶手。”
“大人想听供词,我便说给您听——”云琬摊手戏谑道。
“态度如此随意!你这丫头当什么翳影卫是什么地方?”那少年激动拍桌。
少年起势,云琬却也不甘示弱,上前一步,双手更用力拍在桌上,快速跑着嘴皮子道:“你以为你们翳影卫还能是什么地方?先帝麾下所创的暗阁组织罢了,青国军机民政,明处的东风营管,暗处的翳影卫管——”
未等云琬说完,那鬼面男子突然抬头,似有深意般,抢道:“你果然很了解翳影卫。”
云琬听闻此言微微收手,目光落在桌上卷宗。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三日前,有商队城外遇害,死时惨状与醉梦楼内赌场形状一致。”云琬转身,缓缓道,“可惜我不认识那些人,也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她撇了撇嘴,抬眼看向天花板,带着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眼珠子再转回时落在戴面具的男子脸上。
“你两次出现,怎会与此案无关?”少年追问道。
“我可真不知道,”云琬摊手,又刻意瞥向那鬼面的男子,道,“少年郎,你在这问我,不如回去,问问你们大人——”
“你大胆!”
少年话音刚落,云琬便纵身冲了向前。
她本认准了那男子的鬼面想要扑上前将其揭下,却不料那男子身手比她快了许多。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手腕被一股凌厉的力道猛然攥住。
赤色的鬼面在火光下微微倾斜,露出一截冷白的下颌,男子声音低沉,仿佛带着森冷的笑意:“姑娘最好好好想想,我们可有的是办法——”
他猛地掐住云琬的脖子,将她狠狠按向身后的墙面。
“——让你生不如死。”
男子的手掌冰冷如铁,力道之重,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墙上挂着的刑具随之震动。
云琬只觉喉间剧烈收紧,窒息感瞬间蔓延全身。空气好像被挤压成一条缝,她本能地想挣脱,赤面男子手中的力道却像钢铸一般不容她动弹分毫。
火光在赤色鬼面上跳跃。
——这家伙竟是要下死手?!
她的指甲不由地扣紧男子的手腕……
“大人!”
一道低沉急促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大人,”突有翳影卫跑来铁门前,行礼报告道,“醉梦楼楼主求见。”
云琬脖颈上的力气被缓缓卸下。
“让他进来。”男子松手,退后半步。
云琬靠墙,扶着喉咙喘了几口粗气。
“萧大人,”熟悉的嗓音响起,一白衣男子从铁门后走出,行礼道,“我可作证,这二位是我楼里的丫头,一时顽劣绑了我的花魁,只是想上台串场玩玩。”
云琬转眸,发觉此人竟是她的熟人白芷。
醉梦楼楼主,竟是他?
只是白芷是九尾狐妖,狐族之长,万妖之王,此刻分明该在灵潭管理群妖,为何如今出现在这人间?
“还请大人行个方便——”白芷躬身行礼,似是在恳求。
只是那赤面男子毫无反应,仿若什么也没听见。
白芷见面前人不动容,又补充道:“国师大人见谅,我这丫头疯言疯语惯了,况且这两个小丫头手无缚鸡之力的,怎会造下那端杀戮。”
手无缚鸡之力吗——
云琬想起自己先前绕弦为索的术法,还有在芦苇丛与这赤鬼国师打斗的力气,甚至在刚刚她本还想——
云琬看热闹不嫌事大般转头,瞧着那赤鬼国师不动身色的模样。
鬼信这白芷的胡话?
半晌,那鬼面下传来回话,只是沉声道了句:“若我不放呢?”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云琬瞧着鬼面男子,感叹他一人族竟敢违背这妖王白芷的请求。
“传闻萧大人为国殚精竭虑,可外头却说您杀人无数、狠戾无情。”白芷缓缓收了作揖的手,面色改为狠厉,“您不在乎流言,可您的主人未必不在乎——”
“你说什么呢——”少年争道。
未等那国师回话,白芷突喝下一声:“给我上!”
一群布衣蒙面带刀者瞬间冲了进来,与牢狱内的翳影卫厮杀起来。
云琬正愣神,却见白芷冲向她身后的赤鬼国师。
雷法击碎案几,又落在那国师身上。
那赤鬼国师侧身,抽刀相抵,却仍被击得退后几步摔在地上。
“大人!”少年心急上前。
白芷则趁机拉上云琬:“走!”
渐亮的天色透过牢狱高处的窄窗洒进来,白芷拽着云琬穿过牢狱的走廊,在拐角处的牢房停下,施起法术破了锁。
薛铃音正缩在那牢房里的一边,见自己得救,忙跑出来跟上云琬二人的脚步。
身后打斗声依旧。
“你从哪雇了这么多家伙?”云琬忍不住回头探听道。
“都是些花钱买的镖客。”白芷淡然答道。
他拉着云琬继续离开。
三人一同趁乱离开了翳影卫的地牢,坐上了接应的马车。
马车缓缓行驶在晨光中的都城,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咯吱”声。
三人坐在车内,白芷与云琬西目相对,却并未言语。
白芷换上了人间的衣裳,褪去了狐妖的妖冶气息,倒显得几分清隽儒雅。他身披一袭浅墨色的长袍,衣料柔滑,行走间不时泛起淡淡的光泽,袖口与衣襟绣着低调的暗纹,腰间束着一条银白织锦腰带,衬得他的身形修长挺拔。
见云琬不说话却盯着自己,白芷忍不住道:“听闻你被人间的翳影卫抓去,我便即刻赶了来。”
他说这话时,笑意温柔。
“只是为了这个?”云琬追问。
白芷却点头,笃定道:“你知道的,为了你,我什么都做得。”
云琬想起白芷虽为妖王,却对她一首有着非同一般的情愫,任云琬拒绝多次澄清多次也毫无作用。
她微微瘪嘴,似是想着怎么转移话题。
薛铃音却问道:“妖王大人,您认识那个戴鬼面的家伙?”
这一问似是活了些许尴尬的气氛,白芷微笑,解释道:“那人是萧漓,青国国师,于都城里的风云人物,掌管翳影卫,可你别看他看起来权势滔天,实则根本不受皇帝喜欢。”
白芷淡然道着,又认真望向云琬,似是在嘱咐,又似是在提醒:
“左右一介凡人,不值得你挂怀。”
马车在一个院落门口停下,白芷扶着云琬下车,薛铃音在后跟着。
“这次我下凡下得仓促,便随意购置了这么个小院,”白芷温柔道着,看向云琬,“若你愿意,这阵子便可在这里歇脚。”
白芷见云琬不答,便自作主张带路。
院中花木扶疏,假山流水交错,曲折回廊挂着青色的纱立于水上。
普通民巷里的小院被白芷一番布置,倒真像是换了一处仙境似的。
白芷领着云琬和薛铃音到院中心的一个亭子中停下。
亭下有一石桌,上摆了杯盏,和一只折扇。
云琬目光刚落在那折扇上,白芷便一个伸手夺去那把扇子。
折扇被飞速藏进了衣袖中,风吹得亭上挂着的青纱飘飞,白芷冷峭的眉眼和冰蓝色的眼瞳带着笑意。
“云琬,我此番来,是想娶你。”他依依开口。
“主人,我们现在去哪啊?”出了院子,薛铃音问道。
云琬思绪凌乱,脑海里还想着白芷的话:
“云琬,我想带你回灵潭、回妖族,为你办一场最盛大的婚礼,让你做我妖王唯一的妻子。只要我白芷在一日,便会护你一日。”
白芷在亭中深情望着云琬,两手扶上她的双臂。
而云琬的目光却停留在白芷袖口,露出的折扇一角显得些许眼熟。
白芷脉脉深情,云琬却注意到那把折扇的形状。
白色漆扇,和青鬼被杀时出现的那把扇子几乎一模一样。
若折扇是同一把,真是白芷下手的话——
他白芷堂堂妖王,狐族族长,为何要这么做?
云琬思量着,拨开了白芷抓着自己的手。
“这些都之后再说吧,我在人间还有些要做的事情。”她逃避般赔笑道。
云琬瞧见白芷的眉间浮现些许不快。
她尴尬一笑,想着找个理由离开,便道:“我想起有些东西要去采买,我和薛铃音上街一趟。”
说罢,云琬转身便要走。
白芷却突然拉住了。
“你很快就能将青鬼收入牌中——”他开口却也转了话题。
什么意思?
提到青鬼,云琬骤然驻足,未转过身,眉却微微一挑。
未等云琬再问,白芷又将她拉回。
二人骤然面对着面。
“这个给你。”白芷道。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沓文件,塞进了云琬怀中。
醉梦楼的地契?
云琬看清了那沓文件的究竟,抬眸不解看着白芷。
他给她这个做什么?
白芷似看出了云琬的心绪,解释道:“我知你可能并不需要,但这人间不比天上,万一遇到什么急着用钱的地方,也可应应急。”
云琬急着离开,便随口应下。
接过地契后,便半逃半跑地拽着薛铃音离开了院子。
“主人,您真要嫁给白芷么?”
薛铃音一问,将云琬拽回了现实。
云琬摇了摇头,倒想起那地契的事。
她从怀中掏出那纸文书,仔细观着。
金漆官印,红字镶注,倒是真的地契不错。
白芷也不知是何时成为那醉梦楼楼主的,虽说在人间盘下铺子对他妖王并不算难事,但这地契也少有如此轻易给了旁人的。
她不缺钱也无心聪慧商,要这地契有何用?
云琬正思量着瞧着那文书走在街上,突被喧哗声吸引目光。
前巷列了好几架板车,正从翳影卫的地牢里推出。
“哟这是死人了?”围观的百姓纷纷聚拢。
云琬闻声收起地契。
她偷藏在近处的巷角,远远瞧见那盖着尸身的白布下露出的布衣。
是白芷雇来的那群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