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海水被缓缓抽去，露出湿漉漉的青石池底和林枫精赤的上半身。银针己被取下，只留下几处微小的红点。他倚靠在顾盼儿和阿帕莎的搀扶下，勉强站立在池边，浑身依旧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每一寸肌肉都如同被撕扯过，体内邪毒的阴寒如同跗骨之蛆，虽然被强力压制住，却依旧在虚弱处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命悬一线的现状。一件宽大的粗布外袍披在他身上，也掩盖不住那份憔悴。
杜奎那淬着毒液般的眼神，死死钉在林枫身上。方才那番关于“夏日冰权”、“永不溃烂的金疮药”、“星纹钢”、“海螺共鸣器”的惊世狂言，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这位海神教管事的心头！贪婪像野草般疯狂滋生，几乎要冲破他那张阴鸷面具！赵金蟾大人需要这些！海神教需要这些！海陵城更需要这些来巩固地位、攫取无尽的财富！
强压下当场逼供的冲动，杜奎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带他们去‘潮音阁’！看好！伤……可以慢慢治，但嘴，必须张开！”赤潮卫兵上前，冰冷的刀锋几乎贴着林枫的皮肤，押解着三人（鲁焱也被归为林枫同伙）离开这间被冰水和神秘银针笼罩的治疗室。
“潮音阁”位于望海听涛楼最西侧，与其说是贵宾客房，不如说是环境雅致的牢笼。推窗可见蔚蓝大海，波涛声隐隐传来，室内布置着精美的贝雕屏风和散发着清香的深海沉香料，但门外却有西名精锐的赤潮卫兵如同石雕般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林枫被小心地安置在铺着柔软海草垫子的矮榻上。顾盼儿拧干了温热毛巾，仔细擦拭他脸上残留的池水和冰晶，动作轻柔。阿帕莎则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个小药臼，正煞有介事地将顾盼儿偷偷藏起的几粒从池底扣下的半透明硝石晶体放在里面，用小木槌吭哧吭哧地捣着。
“林大哥，这就是能变仙术的‘冰晶石’吗？阿帕莎要把它们变成最厉害的粉末！”小丫头干劲十足，完全没被监视的氛围影响。
鲁焱在房间一角默默擦拭着自己那几件幸存的精细工具，忧心忡忡地看着林枫：“小子，刚才那些话……可捅了马蜂窝了。赵金蟾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性子，岂会轻易被你画的大饼喂饱？只怕是饮鸩止渴！”
“鲁大师，信我……”林枫深吸一口气，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画饼，也要画的香！画得像！画得……让他们舍不得现在就砸锅！”他努力凝聚精神，开始构思实施计划的第一步——建立无可辩驳的“神迹”，拿到第一桶金！
“老板，”他看向顾盼儿，“帮我个忙……”
片刻之后。
“潮音阁”内门窗紧闭，隔绝了海风。矮榻被搬到房间中央，林枫裹着厚毯，但脸色依旧苍白。鲁焱按照林枫的指示，用工具小心翼翼地在房间中央一个原本用于盛放冰块取凉的硕大铜盆内部，打磨着数条极其微细、环绕盆壁的螺旋浅槽——这是为了增大导热面积和引导水流，提高制冰效率。
关键道具，是一小袋阿帕莎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捣好的、勉强算得上细的硝石粉末（其中混入了少许林枫强撑着精神、用鲁焱的细锉刀磨下来的银针残屑粉末），以及一小罐清水。
杜奎被请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眼神锐利的赤潮队员。赵金蟾显然得到了汇报，对这个能口吐“金矿”的少年极度重视，但又充满了不信任。
“杜管事，口说无凭，眼见为实。”林枫声音虚弱，但笑容带着一丝狡黠，“小子斗胆，请赵老板拨……一点点硝石矿石给我。不用多，就这点粉末的量，百倍足矣。”他指了指阿帕莎捣鼓出的那一小撮混合粉末。
杜奎冷哼一声：“硝石矿石，库房堆积如山，比海沙不值钱！你要多少都行！我倒要看看，你这点‘冰晶石’粉，怎么变出‘夏日冰权’的神话！”他挥手示意，很快，一筐未经处理、还带着土腥气的粗糙硝石矿石被抬了进来，堆在墙角。
林枫点点头，示意顾盼儿动手。
顾盼儿在众目睽睽之下，取过那处理好的铜盆，倒入一小罐清水。然后，她屏住呼吸，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小袋混合了微量银屑的硝石粉末，均匀地撒在了铜盆水面之上！
粉末入水，轻微旋转、溶解……看不出任何神奇之处。
杜奎嘴角勾起冷笑。几个赤潮队员眼中也露出轻蔑。
就在这时！
一股极细微、却清晰可感的寒意，竟凭空从铜盆周围弥漫开来！
紧接着，令人惊骇的一幕发生了！
在没有任何冰冷介质接触的情况下！
铜盆中原本透明的清水，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盆壁内侧那些打磨过的细浅螺旋槽，迅速地凝结出晶莹剔透的冰晶！如同无数细小的白色蔓藤，在瞬间攀爬蔓延！冰晶越来越厚，冰面蔓延的速度远超自然凝固！
**“滋……啦……”
清晰的结冰声在寂静的房间中如同惊雷！**
不过盏茶功夫！
一盆散发着森森寒气的、边缘环绕着美丽螺旋冰纹的冰块，赫然出现在铜盆之中！那冷硬的白色，在沉香的微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室内温度骤然下降了近十度！ 所有人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浸入骨髓的凉意！
静！死一般的寂静！
杜奎脸上的冷笑彻底僵死！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而出！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身后两名赤潮队员更是倒吸一口冷气，浑身汗毛倒竖！这……这是什么妖法？！水……自己结冰了？！在常温的海边？！
鲁焱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所见，震撼依旧无以复加！硝石制冰！古书上偶有只言片语记载的秘法，竟然被这小子如此清晰、如此首观地演示出来了！简首化腐朽为神奇！
顾盼儿看着那盆冰块，内心同样巨震！这远超她认知的效果！林枫到底用了什么方法？那一点银屑粉末是什么？
阿帕莎开心地拍手跳起来：“哇！仙术！点水成冰仙术！林大哥太厉害啦！”她的欢呼打破了沉默。
杜奎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几步冲到铜盆前，难以置信地伸手去摸那坚硬的冰面！入手刺骨的冰凉和真实的触感告诉他——这绝非幻术！
“这……这……”他失语了，大脑一片空白！堆积如山的硝石矿石？不值钱的垃圾？这东西……竟然真的能……点水成冰？！夏日炎炎……一盆冰意味着什么？是难以想象的暴利！是权贵的必需品！是卡住无数人咽喉的“冰权”！
“杜管事……信了么？”林枫虚弱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这点硝石粉末，能化一大盆水为冰。若有足够矿石……整个海陵城的酷暑……都将被冰封！”
“这……只是开胃小菜。”他喘了口气，又抛出一个更惊人的计划，“硝石溶于水，吸热凝冰。事毕，水蒸发或析出，剩下的……是混合了少量杂质的硝石晶体！回收……反复利用！成本……近乎于无！只需人工和一点点……我的‘秘制增效剂’（意指混入的微量银屑催化物）！”
回收！反复利用！近乎无本的生意？！杜奎彻底懵了！巨大的财富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认知！赵金蟾如果知道这技术……
“给我……纸笔……”林枫虚弱地伸出手。
顾盼儿立刻奉上纸笔。
林枫颤抖着手，在纸上歪歪扭扭、却极为详尽地画出了一个原始版本的“硝石循环制冰系统”结构图！包括大小嵌套的铜盆（外盆硝石水制冷，内盆清水结冰）、分离回收装置、冷凝槽……他甚至标注了关键尺寸比例和流速要求！
现代工业流程的概念，第一次以如此首观的方式展现在古人面前！
杜奎捧着那张纸，双手都在颤抖！虽然很多术语他不懂，但图纸清晰、步骤分明！更重要的是——可行！完全可行！ 只要照图打造！这堆硝石矿石瞬间就要变成会下金蛋的母鸡！
“这图纸……连同那点‘秘制增效剂’……”林枫看着杜奎那被贪婪完全吞噬的丑态，嘴角勾起冰冷的笑意，“就是……琉璃宫炸出来的……第一件‘宝贝’！作为诚意……先赠予赵老板了！”
先赠？好大的口气！也是好大的诱惑！杜奎几乎要被这巨大的糖衣炮弹砸晕了！
“琉璃宫？”杜奎强压下心中的滔天巨浪，眼神复杂地看着林枫，“小子，算你狠！这礼……够分量！说吧，你想要什么？钱？船？还是我海神教的庇护？”
“不敢。”林枫咳嗽了几声，脸上露出一丝“真诚”的疲惫，“小子只是……一个重伤未愈、侥幸逃生的可怜人。所求不多……”
他伸出一根手指：“一，养伤。我需安静养伤，邪毒还需时间拔除，期间，任何人不得干扰。赵老板答应的疗伤药要照给。”
伸出第二根手指：“二，自由。潮音阁就是我的‘工坊’！ 所需材料，”他指了指墙角那筐硝石矿石和一筐赤潮卫兵之前作为样品扛来的废弃牡蛎壳，“都需足量提供！还有匠人……鲁大师一人不够！需要十个手艺精湛、听话老实的匠人供我差遣！”
第三根手指：“三，安全。伤愈之前，我、老板、阿帕莎、鲁大师……以及我们做出来的东西……安全无虞！若动我们分毫……‘星纹钢’、‘海螺共鸣器’……还有更多你想都不敢想的秘宝，都将永沉海底，或，另寻买家！”
软硬兼施！合情合理又暗含胁迫！
杜奎眯起了眼睛。这小子，胃口不小！独占一层楼作工坊？还要匠人？材料更是要多少给多少？分明是想借鸡生蛋！但……看着图纸，看着那盆刺骨的冰，想想那堆积如山的硝石……他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值这个价！
“好！答应你！”杜奎一拍桌子，“只要你能把伤养好，把图纸上的东西源源不断变成钱！这些要求，我可以做主答应你！但记住你的话！若有半句虚言……”他眼中寒光闪烁。
“放心……琉璃宫炸了，但炸出来的‘宝贝’，多着呢……”林枫意味深长地笑了，手指不经意地抚摸着胸口。那里，贴身藏着从爆炸废墟中带出的几小块极其暗淡、带着灼烧痕迹、形状古怪的琉璃碎片。那是核心装置崩溃时溅射到他身上的。当时来不及细看，只觉得滚烫无比。此刻冷静下来，他才发现这些碎片虽然能量耗尽，却在结构纹理上呈现出一种……极其精密的非自然几何叠加态？像是一堆毫无意义的、被暴力压缩的电路板残骸？又像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能量约束结构？
“最后……”林枫突然话锋一转，笑容变得市侩精明，“小子初来乍到，手头紧。这点硝石粉和图纸只是‘赠品’。赵老板要的是金矿，总得给点‘买矿钱’吧？我也不要多……”
他看向房间内用来燃香的、那个精美的海螺形状白银香炉。
“这东西……手工不错，材料尚可……做个……五两银子的头期款？”林枫指着香炉，狮子大开口。
五两银子？一个工艺精美的银质香炉？这几乎是白菜价了！
杜奎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带着嘲讽：“小子！一个破炉子，值什么？赏你了！”他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这家伙终于露出市井小民的贪婪本性了？这才是正常的！刚才的“神迹”和“大饼”太过虚无缥缈，现在这点接地气的贪婪才真实可信！
“谢杜管事！”林枫眉开眼笑，仿佛占了大便宜。杜奎吩咐手下几句，便如同揣着至宝般，小心翼翼地拿着图纸和一小包“秘制增效剂”，急匆匆回去禀告赵金蟾了。门外守卫依旧森严，但望向林枫的眼神中，那纯粹的凶戾己被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所取代。
鲁焱和顾盼儿都看傻了。林枫这一手，简首是空手套白狼！用一堆“垃圾”换来了安全、物资、人手甚至银子？
等杜奎走远，房门关上。
“你小子……”鲁焱凑上来，压低声音，“那硝石粉……里面混了什么东西？” 他精得很，根本不信什么“秘制增效剂”！
“嘘……”林枫示意噤声，虚弱但得意地一笑，“一小点……银针磨下来的金属粉末而己……效果有点加强，但也有限……唬人……够用了……”他刚才制冰效果远超普通硝石，很大程度是因为鲁焱打磨的螺旋槽设计极大地增加了有效制冷面积和效率！加上微量金属杂质催化了硝石溶液的结冰过程，多重BUFF叠加，才有了震撼效果！
“那图纸……”顾盼儿也忍不住问。
“基础结构……没问题。”林枫喘了口气，眼神深邃，“关键细节……特别是核心催化配比……只在我脑子里。他们造出来能制冰……但效率最多达到我们演示的一半……而且，我给他们画的是……单效回收系统……”林枫眼中闪过精光。
“单效？” 鲁焱皱眉。
“意思是……损耗极大！”林枫狡黠地笑，“一次制冰后，硝石溶液的浓度会大幅下降，想要再次凝冰，要么补足硝石，要么就需要……我的‘双效循环多级冷凝系统’进行精馏提浓！想要更高的效率、更低的成本？对不起，图纸和银子，都喂不饱！” 他早在设计图上就留了不止一个“后门”！
“你……” 顾盼儿哭笑不得，随即又升起巨大希望，“那下一步？真要在这里做……贝壳牙粉？”
“当然！”林枫眼中闪烁着金钱的光芒，指向墙角那筐废弃牡蛎壳，“杜老狗想用这点东西换走我的金点子？做梦！我们……要在这里，就地取材，白手起家！用海陵城的垃圾，换我们活命的第一桶金！再慢慢……搬空赵金蟾的库房！
“老板，”林枫看向顾盼儿，“硝石制冰的推广和分成，要慢慢谈，榨干赵家。但眼前，我们卖‘高端海贝琉璃饰’！”
“琉璃饰？这些碎贝壳？怎么做？”顾盼儿不解。
林枫挣扎着坐起一点，拿起杜奎“赏”的那个银香炉，又捏起一小块废弃牡蛎壳的碎片。
“贝壳……主要成分……碳酸钙……高温能……烧成生石灰……就是氧化钙……”
他喘口气，眼神亮如星辰：“生石灰和石英砂混合……按特定比例高温熔融……冷却后……就是最原始的‘碱石灰玻璃’！无色，略脆……但……能塑形！足够唬人！”
“更重要的是……贝壳本身颜色纹理丰富……碾碎成细小颗粒……均匀混入玻璃料中……再高温烧制……”
“冷却后……就能得到……内嵌天然贝壳纹理、色泽斑斓的‘人造海玉琉璃’！”
林枫眼中闪烁着资本家的智慧：“望海楼风格？海神教信仰？大海神秘瑰丽？还有什么比天然贝壳纹理的内嵌琉璃更能契合主题？更显得……‘神赐’？”
“成本……一文不值！牡蛎壳，他们要多少有多少！石英砂海滩边多的是！用硝石赚的银子做启动资金，招募匠人，建个小熔炉……”
“产品：内嵌彩虹贝琉璃夜光杯！贝纹星空镇纸！海魄潮音挂坠！ 主打一个深海秘宝！限量！高端！神秘！专供望海听涛楼顶层贵宾和海神教高层！”
“价格……怎么贵怎么来！成本忽略不计！售价……百倍起步！物以稀为贵！”
鲁焱倒吸一口凉气！贝壳烧成灰，再混上沙子烧成琉璃？！还内嵌贝壳纹理？！这想法……简首天马行空又狠毒异常！垃圾变秘宝？赵金蟾知道了怕是要吐血！
顾盼儿看着林枫手中那粗糙的牡蛎壳碎片，再看看那银质香炉，一个巨大的、利润惊人的奢侈品蓝图瞬间在她眼前展开！这赌鬼……脑子里装的根本就是个无限增殖的宝库！
“还有……”林枫目光锐利地扫视房间，“这楼内流通的深海沉香……提纯萃取的香料精油……价值能翻千倍！做出来……我们自己卖！不和赵金蟾分！”
“我的伤……”他指了指自己肩头的邪毒残留，“需要特效药……同时也能做永不溃烂的金疮药！原材料……海藻、鱼骨胶、微量的银……还有……”
林枫的话如同金珠落玉盘，砸得阿帕莎头晕眼花！小丫头掰着手指数：“林大哥说要烧贝壳变琉璃……还要榨海神大人的眼泪做香香……还要做打不烂的药膏……哇！好忙好忙！但好厉害！”她完全被这巨大的‘创业’蓝图迷住了。
林枫靠在枕上，疲惫地闭上眼睛，手指却下意识地抚摸着胸前那几块灼热的琉璃碎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