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珠院书房的烛火摇曳了整整一夜。
当晨曦的第一缕微光透过窗棂,洒在相拥而眠(准确地说,是顾盼儿哭到力竭蜷缩在林枫怀中睡着,而林枫僵硬地坐了大半夜充当人形靠枕)的两人身上时,昨夜那场撕心裂肺的痛哭与宣言,己沉淀为一种沉甸甸的默契和刻骨的清醒。
顾盼儿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陌生的触感让她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竟枕在一个坚实的臂弯里,熟悉(带着淡淡皂角清香和阳光尘土味)的气息萦绕鼻尖。她猛地坐首身体,脸颊瞬间飞红,昨夜的情绪决堤和最后那个不顾一切的拥抱让她无地自容。
“我……” 她欲言又止,声音嘶哑。
林枫被她的动作惊醒,龇牙咧嘴地活动着被压麻的手臂,脸上的倦容掩盖不住眼中的清亮。“哟,老板醒了?睡得可好?哈喇子流我一身,扣钱啊!”
依旧是那副欠揍的语气,却奇妙地驱散了顾盼儿那一瞬间的尴尬。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但冰冷的眸子深处,己悄然融化了坚冰。那眼神不再是拒人千里的老板看伙计,而是混杂着复杂情愫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少贫嘴。”她迅速整理情绪,看向窗外泛白的天际,神色恢复商人的冷静与凝重,“赵金蟾不会善罢甘休。昨夜是试探,接下来……”
“知道。”林枫收起嬉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眼神变得锐利,“他想拿‘天工谱’,又忌惮老板您鱼死网破(毁掉秘密),更想掌控主动。接下来,无非是明枪暗箭,步步紧逼。”
(林枫内心盘算): 那老狗手里有块老板家传的玉佩(或是仿品?)!关键线索!织云别院遗址……那地方肯定有蹊跷!必须想办法先他一步弄清楚!还有老板提到的‘貔貅盟’标志……线索太少……得从赵家产业和近期异常入手……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中迎着晨光舒展枝叶的桂树,声音低沉:
“净尘坊和城里布庄生意照旧,不能乱。老板您坐镇中枢,稳住大局,尤其是染坊的核心染工,福贵信得过,要提防赵家再挖人。”
“鲁大师那边,正好借‘凝霞香谷’基建的由头,让他带着可靠的心腹,带足‘洁玉皂’(以备不时之需?)住到香谷工棚去!明面上是监工香料田和精油坊前期,实则是就近保护,也方便……‘研究’一下那块宝地的土壤结构(探遗迹?)。”他冲顾盼儿眨眨眼,意有所指。
顾盼儿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让鲁焱这技术大拿带着心腹“常驻”香谷,一能保护现场(防备赵金蟾暗地里毁尸灭迹或盗挖),二能名正言顺研究土壤地质,尝试寻找“织云别院”的线索!这赌鬼的脑子……转得比染缸滚沸的紫色魔液还快!
“那你呢?”顾盼儿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我?”林枫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带着熟悉的混不吝和破釜沉舟的决绝,“咱去会会‘朋友’!看看赵东家那锦绣绸缎庄里,有没有‘洁玉皂’都洗不干净……的黑生意!”
两日后。聚宝轩锦绣绸缎庄,京城总店。
三层飞檐画栋,金匾高悬,气派非凡。店内宽敞明亮,绫罗绸缎陈列得令人眼花缭乱。赵金蟾端坐在三楼雅间的紫檀木圈椅里,慢慢品着上好的明前龙井,看似悠闲,手指却在光滑的扶手上无声敲击着,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杜奎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躬身低语:“东家,人回来了。盯着藏珠院的兄弟说……鲁焱带了几个人住到香谷去了,随身带了好几箱东西。顾盼儿和林枫大部分时间都在城里。林枫……今天上午在咱们总店附近转悠了几圈……”
“鲁焱去了香谷?”赵金蟾放下茶杯,眼中精光一闪,“哼!想占地为王?守护那点子秘密?不自量力!”他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弧度。“盯紧那个姓林的混小子!他一贯鬼鬼祟祟,说不定又有什么歪点子!找机会……请他进来喝杯茶!”(“请”字咬得格外重)
(赵金蟾内心独白): 顾盼澜那小丫头片子……还有那个叫林枫的杂碎!以为抱团取暖就能挡住大势?天真!灭门之仇?呵,那是你们顾家不识抬举!守着那“天工谱”如同守着一座金山不肯交出,自取灭亡!老夫等了这么多年,才找到你这把钥匙……岂容你轻易脱身?玉佩……织云别院遗址……只要抓住其中一样,就不怕你不乖乖把那藏着“天工谱”下落的真正秘密吐出来!鲁焱守香谷?正好!逼你们顾此失彼!林枫……这小子滑溜得像泥鳅,倒是得仔细料理……
就在这时,雅间门被敲响。一个伙计有些紧张地探头:“东家……楼下……如意天工的……林枫来了,说……说要谈笔大买卖?”
赵金蟾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和更深的阴鸷。“哦?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有意思……让他上来!”
楼下正堂。
林枫此刻正背着手,优哉游哉地欣赏着货架上流光溢彩的织锦缎子,嘴里还啧啧有声:“啧啧,这金线盘得……一看就费工!赵老板真是财大气粗,不像我们如意天工,只能搞点‘紫霄魔金’的独家定制,赚点辛苦钱。”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旁边几个挑选布料的贵妇侧目。
伙计脸色尴尬。不一会儿,他走了下来,换上一副职业笑容:“林郎君,我家东家请您上三楼雅间一叙。”
“好啊!”林枫拍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露出一口白牙,“带路!咱可是带了能让赵老板做梦都笑醒的大买卖!”
凝霞香谷。工棚区。
鲁焱指挥着几个信得过的工匠哑仆,正在离东南角预留作坊区不远的地方搭建一座简易但极其坚固的石板房(明为守夜休息,实为小型堡垒和观察哨)。
“地基挖深!墙体用两层条石中间夯土!”鲁焱声音洪亮,“防风?防个屁的风!防贼!防那些不长眼的‘野狗’!”(指桑骂槐)
他蹲下身,拿起一块圆滑的河卵石在手中掂量着,目光却瞟向那片被厚厚卵石覆盖的区域,眉头紧锁:
臭小子交代的……留心一切异常……这片地除了那些被人故意埋进来的破铁石头,还有什么?那缠枝莲纹的瓦当……难道真埋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顾老板……顾家……这浑水可深了……唉,老夫只想做个安安静静的技术宅啊!
远处山坡林影间。
几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正透过枝叶缝隙,冷冷地注视着工地上忙碌的景象。其中一人拿出炭笔和薄木板,快速勾勒着新搭建的石屋位置和守卫布局……
聚宝轩三楼雅间。
林枫大大咧咧地坐在赵金蟾对面,无视一旁杜奎那刀子般的眼神。
“赵老板大气!这茶不错!”他牛饮了一口,赞道,“跟咱‘青丝凝云膏’配着洗头那叫一个舒坦!”(暗示产品好用,刺激对手)
赵金蟾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林郎君今日光临,所谓大买卖是?”
“合作!”林枫放下茶杯,身体前倾,眼神“真诚”得能掐出水,“‘洁玉皂’,想必赵东家也用过?去污奇效,平民福音!我如意天工负责原料配方,您聚宝轩渠道遍布南北,负责分销!利润嘛……二八!我二,您八!您看成不?省心又赚钱!”
“哦?”赵金蟾眼中精光闪烁,皮笑肉不笑,“林郎君……是在向老夫认输?还是……另有所图?”
“瞧您说的!”林枫一脸“委屈”,“双赢啊赵老板!您看您抢……呃,‘采购’了全城的柚苗,也累得够呛吧?咱们冰释前嫌,一起发财!”
“冰释前嫌?”赵金蟾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折扇轻摇,“年轻人,有些‘嫌隙’,可不是钱能抹平的。”他话音陡然转冷,如同冰刀,“想要老夫合作?简单!拿出点诚意来!”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林枫的眼睛,声音压低,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和蛊惑:
“顾盼儿……不,顾盼澜的把柄和软肋,你该比老夫清楚!那香谷地下……‘织云别院’的秘密……甚至她贴身珍藏的那块玉佩……随便哪一样,都比你这‘洁玉皂’值钱万倍!”他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只要你点点头……聚宝轩三成干股!外加白银十万两!老夫保你后半生富甲一方,逍遥自在!何必跟着那小丫头担惊受怕,随时可能……粉身碎骨呢?”
图穷匕见!
林枫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冷得如同深潭寒冰。他看着赵金蟾那张写满贪婪和势在必得的老脸,忽然也咧嘴笑了,笑容冰冷而嘲讽。
“赵老板……您这做生意的法子,路子够野啊!”
他缓缓站起身,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
“可惜……我林枫是个实诚人!认定了合伙,就是一条道走到黑。”
“您那点银子和干股……留着买个好点的棺材吧!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他不再看赵金蟾瞬间铁青、杀机毕露的脸和杜奎按向刀柄的手,转身大步流星,走向雅间门口。
“对了,”林枫在门口顿住脚步,回头,脸上带着一种让赵金蟾火冒三丈的顽劣笑容,“忘了告诉你,刚才喝的茶里……我刚顺手加了点‘青丝凝云膏’的边角料。效果……提神醒脑!保证您接下来几天……头发丝都能精神抖擞!不用谢!告辞!”
门“砰”地一声关上。
雅间内,茶碗“啪”地被狠狠摔碎在地!赵金蟾的脸色黑如锅底,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林!枫!”一字一顿,恨意滔天。
杜奎上前一步,目露凶光:“东家,要不要现在……”
“不!”赵金蟾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还不是时候!留着他……逼顾盼澜!先拿‘钥匙’!再去碰‘锁’!”
他看着门口,眼中杀机汹涌,如同淬毒的寒冰:
“派人……给我死死盯住香谷!特别是……那片被他们‘特殊保护’起来的卵石地!还有那个老匠人鲁焱!只要他们敢动那块地……就让他们知道,动我赵金蟾想要的东西……会有什么下场!”
他抓起一块丝绸狠狠攥紧,如同攥住猎物的喉咙:
“还有……林枫……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先断他一条臂膀!让他知道……招惹老夫的代价!”
他转向杜奎,低声吩咐了几句。杜奎眼中闪过一丝残忍,重重点头,无声退下。
风陵渡口的平静彻底打破,凝霞香谷上空,风暴的阴云己然汇聚成形!第一滴冰冷的血雨……会落在谁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