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中，那两声凄厉的尖叫，如同两柄无形的利刃，划破了乱葬岗的死寂。
柳如烟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很清楚，一旦让这两个活口跑出去，添油加醋地一宣扬，“乱葬岗闹妖怪，小乞丐杀人”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附近的城池。到时候，引来的就不是几个地痞流氓，而是官府的捕快，甚至是……那些自诩正道的修士。
以她现在这具破败的身体，根本无法应付任何像样的追捕。
必须，斩草除根！
她拖着那条受伤的左臂，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地上站了起来。每动一下，全身的骨骼都像是在呻吟，剧痛如影随形。
她看了一眼那两个在尸堆中连滚带爬、亡命奔逃的背影，并没有立刻追上去。
硬拼，不是上策。
她现在连走路都费劲，更别说追上两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了。
但，杀人，何须用手？
柳如烟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味，随即，用一种沙哑、虚弱，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朝着那两个背影，冷冷地喊道：
“站住！”
声音不大，却像是一道催命的魔音，清晰地灌入了那两个地痞的耳中。
两人逃跑的动作，不由自主地一僵。
“你们以为……跑得掉吗？”柳如-烟的声音，在夜风中断断续续，听起来飘忽不定，仿佛来自西面八方，“你们没看见吗？他不是我杀的，是被他自己的‘贪婪’反噬死的！”
“那柄剑，是镇压此地怨气的法器！你们动了贪念，惊扰了亡魂，他……只是第一个！”
柳如烟的话，如同重锤，狠狠地敲在了两个地痞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他们本就是做贼心虚，来乱葬岗刨坟掘墓，心里就信奉着鬼神之说。此刻被柳如-烟这么一说，再联想到刚才刀疤脸诡异的死状，以及那股莫名其妙的寒意，一股凉气瞬间从尾椎骨窜上了后脑勺。
瘦猴地痞跑得更快了，他一边跑，一边扭头冲着后面的壮硕地痞尖叫：“是他！是他先说要抢那把剑的！不关我的事！”
壮硕地痞闻言，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顿时又惊又怒，也顾不上跑了，指着瘦猴的背影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明明是你这猴崽子眼尖，第一个看见宝贝发光的！是你怂恿大哥动手的！”
柳如烟靠在墓碑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声音愈发冰冷，如同地狱里的判官，在宣读他们的罪状。
“下一个……就是你们之中，贪念最重的那一个。”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贪念最重”，这西个字，像是一道魔咒，瞬间让两人之间的猜忌和恐惧，膨胀到了极点。
“是你！你他妈昨天还偷了张三家的鸡！”壮硕地痞红着眼睛，似乎觉得只要把罪名推到对方身上，自己就能活命。
“你才贪！你连寡妇的抚恤金都敢抢！”瘦猴地痞也停了下来，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
恐惧，会扭曲人心。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所谓的兄弟义气，脆弱得不堪一击。他们互相指责，互相推诿，仿佛只要证明对方比自己更“该死”，自己就能逃过一劫。
争吵，很快就演变成了推搡。
“都是你害的！”壮硕地痞被恐惧冲昏了头脑，他怒吼一声，猛地扑了上去，将瘦猴地痞死死地压在身下，抡起拳头就往他脸上砸。
瘦猴地痞也不是善茬，在地上疯狂地挣扎、反击，用指甲去抓对方的眼睛。
两个刚才还“同生共死”的同伙，此刻，就在这尸山血海之中，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活命机会，展开了最原始、最丑陋的生死搏杀。
柳如烟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她的眼神，平静、漠然，像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闹剧。
这就是人性。
前世，她见过了太多这样的场面。在利益和生死面前，背叛、猜忌、自相残杀，不过是红尘俗世中最寻常的戏码。
她甚至不需要动用任何力量，只需要几句诛心之言，就能让他们自己，走向毁灭。
“噗！”
混乱的厮打中，壮硕地痞摸到了一块尖锐的石头，在极度的恐惧和愤怒驱使下，他失去了理智，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在了瘦猴地痞的后脑勺上。
瘦猴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软了下去。
他至死，眼中都充满了对同伴的怨毒，以及对死亡的无尽“恐惧”与“悔恨”。
又一缕比之前刀疤脸的“贪婪”更加浓郁、更加精纯的灰黑色“憾念”，从瘦猴的尸体上飘起，被【帝怨熔炉】精准地捕获、吸收。
一股更加磅礴的魂力，注入了秦毅的残魂之中。
做完这一切，那壮硕地痞才仿佛从疯狂中清醒过来。他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又看了看地上死不瞑目的同伴，整个人都傻了。
“不……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他惊恐地后退，语无伦次。
随即，他抬起头，看到了不远处那个如同鬼魅般静立着的、浑身是血的小女孩。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
从始至终，这个小女孩什么都没有做。
她只是说了几句话。
可就是这几句话，却让他们兄弟反目，自相残杀。
这哪里是什么妖怪？
这分明是一个掌控人心的魔鬼！
巨大的恐惧，让他最后一丝反抗的勇气都彻底消散。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柳如烟的方向，疯狂地磕头。
“饶命！女侠饶命！姑奶奶饶命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柳如烟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步一步，缓缓地向他走去。
她的影子，在惨白的月光下拉得很长，像是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她走到那壮硕地痞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的‘恐惧’，品质似乎不错。”她轻声说道，像是在点评一件货物。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抬起了那只完好的右手，并起食指与中指，在那地痞因恐惧而瞪大的、满是血丝的瞳孔注视下，轻飘飘地，点在了他的眉心。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骨裂声。
壮硕地痞的哭喊求饶声，戛然而止。
第三股“憾念”入账。
做完这一切，柳如烟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瘫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咳出。
这具身体，己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但她的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满足。
三份“憾念”，三股精纯的魂力，让那朵代表着秦毅的黑色火苗，终于彻底稳定了下来。它不再是风中残烛，而是化作了一朵安静燃烧的、深邃的魂火。
也就在这一刻，秦毅那被滋养壮大了些许的残魂，终于积攒够了足够的力量，在柳如烟的灵魂海洋最深处，发出了一声跨越了时空与生死，清晰无比的、完整的灵魂拷问：
“你……到底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