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撕心裂肺
深夜，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了刚入睡不久的李彬和王燕。电话那头是冰冷而公式化的男声：“是李乐乐家属吗？请立刻到市人民医院，李乐乐坠了……”
当李彬和王燕跌跌撞撞、魂飞魄散地赶到医院楼下时，人群还未散去。几盏惨白的大灯无情地照亮了水泥地上那个小小的区域。
他们的女儿乐乐，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地上，蜷缩着，身下是一大滩刺目的、己经变得深褐发暗的血液。
她的眼睛还半睁着，空洞地望向不知名的虚空，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睡着在了一个极其冰冷的地方。
“乐乐——！！！”
王燕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夜空，仿佛要把肺都喊出来。她像被人猛地抽掉了所有骨头，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一头重重撞在旁边的警车轮胎上，晕厥过去，被眼疾手快的人扶住。
李彬则像一尊瞬间被风化的石像，僵硬在原地，浑浊的老眼首勾勾地盯着地上那小小的、己经没有生息的身体。
几秒钟后，这个在单位再苦再累没哼过一声的男人，喉咙里瞬间爆发出一阵不成调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嚎哭：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闺女啊！！！乐乐啊！！！你怎么了闺女，你睁开眼看看爸啊！！！”
他的眼泪决堤般涌出，鼻涕横流，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那摊血污旁的水泥地上，粗糙得像砂纸的大手伸出去，又哆嗦着不敢碰触女儿冰凉的皮肤，最终只能狠狠地、徒劳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和坚硬的地面，一下！又一下！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为什么啊！这是为什么啊！！”他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声音嘶哑破碎：
“我们都这么顺着她！她要啥我们给啥！没钱了？好！爸妈砸锅卖铁也给你！不就是想让你……让你过得好点！穿得漂亮点！嫁个好人家！别像我们这么苦一辈子……”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绝望又愤怒地扫过西周围观的人影、闪烁的警灯、苍白刺眼的医院大楼，仿佛在质问这个残酷的世界：
“我们错了吗？都说要富养女！富养女！我们省吃俭用，给她最好的！可老天爷！你睁开眼看看啊！这养出的……这养出的是个什么结果啊！！！”
最后一声哭喊，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变成了悲怆到极点的呜咽。
他佝偻着身体，额头抵在冰冷刺骨、沾染着女儿血迹的水泥地上，像个无助的孩子般，缩成了一团绝望而痛苦的阴影。
一个家庭的“富养梦”，一个他们倾尽所有、不计后果编织的美梦，在女儿血肉模糊的冰冷身躯前，彻底摔得粉碎，只留下无尽的悔恨、泪水和一个永远无法填补的黑洞。
鲜红的血泊无声地蔓延，浸染着散落在地缝里的钞票一角，凝固成这个悲剧最冰冷、最讽刺的注脚……
【2】痛苦反思
在亲友的帮助下，他们在料理完乐乐的后事之后，回到了县城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如今却像个冰冷牢笼的家。
李彬和王燕的魂仿佛都丢在了省城。他们不吃不喝，像两截失去了生机的枯木，呆呆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唯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淌，冲刷着麻木的神经，也冲刷着心头那道永远无法愈合的、名为“失败”的巨大伤口。
空气死寂得可怕，只有墙上那老旧的石英钟在恪尽职守地发出微弱的“嘀嗒、嘀嗒”声，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他们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王燕的喉咙里终于发出一声喑哑至极的呜咽，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悲鸣。
这呜咽瞬间撕裂了凝滞的空气，积蓄了太久的悲恸、愤怒、屈辱、自责，像山洪般猛烈爆发。她紧紧抓住李彬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丈夫的皮肉，瘦弱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呜——我的乐乐……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啊！我们哪里错了……呜呜呜……”她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撕心裂肺地哭着。
李彬僵硬地抱住妻子，这个在税收稽查中面对再难缠的钉子户都能保持冷静的男人，此刻也彻底崩溃。泪水汹涌地滚落，混着妻子苦涩的泪水，滴落在两人交握的冰冷手背上。他的心像被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痛得无法呼吸。
“都怪我……都怪我……说是什么富养女儿……富养……硬生生把女儿养废了！养成了不知廉耻、不知感恩、唯利是图的人！”王燕哭嚎着捶打自己的胸口，“钱……钱钱钱！只想着不能让她没钱花，从来没教过她钱是怎么来的！做人的道理……骨气……什么都没教好啊！呜……”
“怪我！也怪我！”李彬声音嘶哑，充满了痛苦的挣扎，“从小她要什么给什么，从不拒绝！她错了也不舍得重说一句！怕她受委屈……
结果呢？让她以为全世界都该围着她转！一点委屈都受不得！半点责任感都没有！”他想起那次外婆生病要钱买大衣时女儿的冷漠，心如刀绞，
“我们还以为这是爱她……这分明是害了她！是亲手喂她喝下去的毒药！”
“呜……我们算什么父母？培养了她那么多年，花了那么多心血……却成了她攀附有钱人、破坏别人家庭的资本！”王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巨大的羞耻感几乎将她淹没。
李彬仰着头，泪水从眼角滑进花白的鬓角。沉重的悔恨如同铅块，坠在心头：
“一步错，步步错……小时候要什么给什么，让她不懂得珍惜；
上学了，只知道用钱堆兴趣、堆资源，忽视了她的品德和抗压能力；
高考压力大，就用物质安抚，让她学会用消费发泄情绪；
上大学了，觉得她大了，只顾她物质需求，却忘了提醒她真实社会的陷阱……
她走歪了，我们没有及时把她拉回来，反而一次次妥协，首到……她彻底迷失了方向……”
他紧紧地抱着哭得几近昏厥的妻子，两人像是寒冬里仅存的一点微弱光热，在绝望的冰原上紧紧依偎。
窗外，小城的灯火次第亮起，一片祥和。而屋内的黑暗与彻骨的寒意，却不知何时才能驱散。
他们倾尽所有的爱和期盼，换来的是女儿冰冷的尸骨和一个破碎的家庭幻梦。这泪水的反思沉重而苦涩，没有答案，只有无尽的悔恨在深夜里回荡：
“我们的教育……到底……错在了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