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乐乐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和冰冷的输液管带来的刺痛。她的脸惨白的如同医院病房的顶棚。
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枯燥的“嘀…嘀…”声。下身是持续不断的、被彻底掏空撕裂般的剧痛。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抚摸自己的小腹——那里,曾经有过的微微隆起,如今只剩下一片可怕的、平坦的死寂。
她用尽力气,发出沙哑破碎的声音:“医生……孩子……我的孩子……” 一个戴着口罩、神情疲惫的女医生走到床边,眼神里混杂着同情、一丝职业惯见的冰冷和不易察觉的叹息:
“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的……孩子……” 乐乐的声音像破风箱,每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苦。
女医生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用词,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医生特有的、不带感彩的客观陈述:
“你被送来的时候情况非常危急。怀孕终止导致大出血,加上外力撞击(她瞥了一眼乐乐脸上、手臂上明显的瘀青和撕裂伤口),引发了严重的宫腔感染和穿孔……”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但当时为了保住你的生命,必须立即进行子宫全切手术。”医生的声音并不大,却如同地狱的判决书,一个字一个字钉进了乐乐的灵魂深处。
“子……宫……摘……除?” 乐乐茫然地重复着这西个字,似乎无法理解它们组合在一起的含义。
血液凝固了,心脏停止了跳动,连痛感都似乎被剥夺了。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 世界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几个字在脑海中盘旋、放大,变成无数尖锐的回响:“子宫摘除。”
“就是你以后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这句话像一个巨大的、无比沉重的冰棺,瞬间将她整个灵魂彻底冻结、封存!没有泪,没有喊,什么都没有。
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空白席卷了她。作为一个女人,她最根本的孕育能力,连同那个未曾谋面却承载了她所有希望、被当作筹码的孩子,一起被彻底、永久地剥夺了!
她的身体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骨血,只剩下一个冰冷、僵硬的躯壳躺在病床上,灵魂被撕扯得粉碎。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一分钟,也许一个世纪。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廉价西装、面相油滑的中年男人(孙志强的司机兼心腹)走了进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将一个小巧的手提袋放在床头柜上。
里面是几捆崭新的、散发着油墨味的百元大钞,一共两万整。
司机语气平淡得像在交代一件日常差事:“孙总让我转告你,陈总己经把你的事情‘处理’完了。这钱,是孙总的一点心意,让你好好养身体。”
他顿了顿,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忠告”意味:“以后……别再联系孙总了。找个地方,自己好好过日子吧。”
说完,他甚至都没有再看乐乐一眼,转身就走了,轻轻带上了门,动作轻快得没有一丝犹豫,仿佛扔掉了一袋真正的垃圾。
床头柜上,那两叠鲜艳的红色钞票静静躺着。一捆一万,十张一百张。在惨白的病房灯光下,红得刺眼,红得像凝固的血。
乐乐的目光,终于缓缓地、无比艰难地从空洞的天花板移到那叠钞票上。
那鲜红的颜色,如同昨日身下蔓延开的血泊,如同那个假结婚证上冰冷的钢印,如同那座可望而不可即的奢华别墅大门上的红漆。
骗子……骗子……魔鬼……恶魔……孩子……子宫……没了……都……没了……被药物麻痹的痛感似乎在这一刻彻底苏醒。
下腹处被摘除器官的空洞伤口在疯狂叫嚣、撕扯!被掌掴的脸颊在灼烧!被禁锢的手臂在疼痛!但那所有的痛加起来,都不及此刻她心中那被彻底碾碎、掏空、焚毁的深渊!
世界一片死寂,只剩下心脏在破碎的胸腔里疯狂捶打的声音:咚!咚!咚!像绝望的丧钟! 然后—— “哈……” 一声极其微弱、极其怪异的、介于呜咽和惨笑之间的声音,从乐乐干裂苍白的嘴唇里挤了出来。
紧接着,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越来越失控!那不是哭声,那是一个彻底绝望、灵魂被彻底摧毁的人发出的悲鸣!
“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哈哈……咳咳……啊……啊!!!!” 她疯狂地大笑,眼泪却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无法抑制的呛咳和因为极度激动、痛苦而引发的剧烈干呕!
她一边笑,一边哭,一边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指甲深深掐进头皮,仿佛想把眼前这荒谬绝伦、残酷冰冷的世界连同自己破碎的灵魂一起撕碎!鲜红的钞票散落了一地。
她歇斯底里的哭笑声,回荡在冰冷空旷的单人病房里,像一头濒死母兽在绝唱……
泪水滴落在钞票上,瞬间晕开一片模糊的水渍。身体剧烈的痉挛牵扯着下腹致命的伤口,剧痛一波波袭来,几乎让她窒息,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了。巨大的悲怆和毁灭感早己吞没了一切。
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一如既往地闪烁,编织着无数人沉溺其中或汲汲以求的虚妄。
窗内,只有一地狼藉的钞票,和一个被彻底剥夺了女人最核心尊严、未来和尊严,灵魂连同肉体都破碎不堪,在绝望深渊中嘶吼挣扎的年轻躯壳。
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庞上,曾经顾盼神飞的大眼睛如今只剩下黑洞般的死寂和疯狂。她亲手搭建的、由虚假承诺和物质欲望堆砌的空中楼阁,终于在此刻彻底崩塌,将她活埋在冰冷的瓦砾之下,万劫不复。
病房的门紧闭着,隔绝了这场人间惨剧。没有人来。护士站隐约听见那令人心悸的声音,也只是摇摇头,低声交流着:
“VIP三号病房送来的那个女孩……太惨了,被打流产还切了子宫……现在又哭又笑,怕是精神也……”
后面的话语消失在无言的叹息里。 那一夜,乐乐的青春和未来,连同那个未出世的生命和她作为一个完整女人的根基,彻底逝去了。
冰冷的晨曦透过窗缝艰难地洒进来,照在散落一地的、象征着屈辱与终结的鲜红钞票上,也照在病床上那具如同枯槁木偶般的年轻身体上。
房间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冰冷的“嘀…嘀…”声,和她自己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断续的抽泣,像风中最后的残烛,随时都会熄灭。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味以及更深邃的、名为毁灭的绝望气息。
乐乐躺在床上,身体的剧痛和绝望的麻木交替冲击着她。药效带来的片刻昏沉中,脑海中却异常清晰地回放着小县城那个陈旧却曾经充满温情的家。
此刻,她对那个家里的父母,不全是感激和愧疚,代之而起的一丝恨意己悄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