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的新府邸,名为“潜龙邸”。
这是张善的提议,朱雄英默许了。
地下的暗河再汹涌,也需要一座坚固的河堤。
书房内,檀香的气味沉稳。
张善将一本厚厚的账册,恭敬地放在朱雄英面前的紫檀木长案上。
“先生,这是上个月的总账。”
朱雄英没有翻看。
他面前的炭盆里,火光跳跃,映得他半边脸庞明暗不定。
“说吧。”
“盐路的收益,己经超出了我们最初的预估。”
张善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也有一丝沉重的忧虑。
“这条黑色的河,每日流入我们金库的白银,堪比一座小国的年税。但……这条河太烫手了。”
他顿了顿,斟酌着用词。
“私盐,是朝廷的禁脔,是悬在每个人头顶的刀。我们踩着刀尖跳舞,赚来的每一个铜板,都带着血腥味和掉脑袋的风险。郑元寿倒了,还会有李元寿、王元寿。锦衣卫的眼睛,迟早会盯上这条过于的运河水道。我们的根基,不能只建立在这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口上。”
张善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
“我们需要一条更宽、更稳,能见光的财路。一条能将我们的触手,光明正大伸向大明每一个角落的财路。”
朱雄-英终于抬起头。
“什么路?”
“茶!”
张善吐出一个字,掷地有声。
“大明开海禁,茶叶、丝绸、瓷器,是海上贸易的硬通货。一船茶叶运到海外,利润是贩盐的数倍。更重要的是,茶叶生意,可大可小,可明可暗。我们可以用它,将我们赚来的黑钱洗白,建立遍布天下的商号,而这些商号,本身就是我们最完美的据点和情报站。”
他越说越是激动。
“商路,即是情报路!当我们控制了从江南到北平,乃至通往海外的茶叶商路,整个大明的经济脉搏,都将为我们而跳动!”
朱雄英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幅巨大的大明疆域图前。
他的手指,从京城,一路缓缓滑向东南沿海。
盐,是刀。
刀,用来杀人,用来掠夺。
但一个王国,不能只靠一把刀。
它需要血肉,需要经络。
茶叶,就是能串联起整个王国的经络。
“这条路,不好走。”
朱雄英的声音很平静。
“燕青。”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的角落,仿佛他一首就在那里。
“先生。”
“江南的茶路,现在是谁的?”
“宁波商帮。”
燕青的回答,简短而精准。
“为首者,沈万江。此人出身海盗,心狠手辣,用十年时间,整合了宁波所有海商,垄断了江南七成的茶叶和丝绸生意。从杭州到京城的运河沿线,漕运的官员,沿途的卫所,近半数都被他用金钱喂饱。任何想插手他生意的人,不出三日,要么沉尸江底,要么家破人亡。”
张善补充道。
“我们的人试过,想从松江府运一批茶叶进京。货刚出城,就被一伙不明身份的水匪劫了,人货两空。事后查明,那伙水匪的头目,第二天就在沈万江的寿宴上出现。”
这是一个庞然大物。
一个根植于江南,与官府盘根错节,用金钱和暴力筑起了自己独立王国的巨无霸。
要动茶,就必须跟这个沈万江,跟整个宁波商帮,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正面碰撞。
这比对付盐河帮,要难上十倍不止。
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炭火偶尔爆开一点火星,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朱雄英的视线,在地图上移动。
他没有停在富庶的宁波,而是转向了南边,那个地形多山,海岸线曲折的省份。
福建。
“宁波商帮,有没有对头?”
燕青立刻回应。
“有。福建商帮。以泉州林氏为首。”
“说下去。”
“福建也产好茶,尤其是武夷山的岩茶,名满天下。福建商人有最好的港口,最好的船队,最敢拼命的水手。但他们一首被宁波商帮死死压制。”
燕青从怀中取出一份密报,双手呈上。
“沈万江买通了运河的官员,福建商帮的货船,根本进不了大运河。他们的茶叶,无法销往广阔的北方。林氏几次想打通关系,都被沈万江用更雄厚的财力给压了回去。两家积怨己深,去年在海上,还因为抢夺一条通往琉球的商路,爆发过一场死伤数百人的血战。结果,是福建商帮输了。”
朱雄英接过了密报,却没有看。
他脑海中的情报中枢,己经将所有信息整合、重构。
一个被压制得喘不过气的饿狼。
它有锋利的爪牙(船队),有捕猎的欲望(扩张),却被一头更强壮的猛虎(宁波商帮)堵死了通往北方富饶草原的道路(运河)。
这头饿狼,现在最缺什么?
缺一个能帮它掀翻猛虎,能给它指出一条新路的猎人。
而他朱雄英,最擅长的,就是扮演猎人的角色。
他有宁波商帮所没有的东西。
他有王疯子的迅捷堂,能让宁波商帮在京城的生意处处碰壁。
他有画影,能伪造出任何足以让沈万江掉脑袋的公文。
他有毒影,能让沈万江最看重的贡茶,变成穿肠的毒药。
他甚至有蓝玉这张牌,可以在军方层面,给宁波商帮的保护伞施加压力。
他有掀翻牌桌的力量。
“张善。”
“在。”
“备车,备一份厚礼。”
“先生要去何处?”
“南下。”
朱雄英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上“泉州”的位置。
“去见一见那位,被堵在笼子里的饿狼。”
张善面色微变。
“先生,这太危险了!江南是沈万江的地盘,您亲自过去,万一……”
“一个只敢躲在京城遥控指挥的‘苏先生’,凭什么让整个福建商帮俯首称臣?”
朱雄英打断了他。
“我要的,不是一个貌合神离的盟友。我要的,是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要让狼变成狗,就必须让它亲眼见到主人的强大,感受到主人项圈的冰冷和坚固。”
他的话语,不带任何情绪,却让张善和燕青都感到一阵寒意。
“此去泉州,我只带秦风和聂荆。京城,就交给你和十影的其余人。”
他转身,重新看向那幅地图,那里有他规划的下一片战场。
“告诉福建商帮的林会长,就说京城苏先生,想和他谈一笔,能让他吞下半个江南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