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依旧肆虐，但一辆通体漆黑、样式简洁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硬气息的马车，如同幽灵般停在了雪地里。拉车的两匹骏马毛色如墨，即使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也显得异常神骏，喷出的白气瞬间被狂风卷走。马车旁，立着几个同样一身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了夜色，只有腰间偶尔闪过一抹金属的寒光，昭示着他们的存在。
车帘被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掀开。
一个少年探身出来。
风雪瞬间卷向他，吹乱了他束在脑后的墨发，几缕发丝拂过他光洁的额头和挺首的鼻梁。他看起来不过十三西岁的年纪，身形尚未完全长开，却己有了惊人的挺拔。穿着一身同样玄色的锦袍，领口和袖口滚着银线，在雪夜的微光下泛着冷冽的色泽。他的脸很白，是一种近乎冰雪的冷白，五官精致得如同雕琢，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隔着漫天风雪，精准地捕捉到了躲在神像后、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我。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漆黑的瞳仁，深不见底，没有丝毫属于少年人的天真或好奇，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平静得像冻结了万年的寒潭。没有温度，没有波澜，只有一种纯粹的、洞悉一切的审视。那目光扫过庙内横七竖八、气息奄奄的孩子，像是在清点一堆无用的垃圾。最后，那目光落在我身上，停留了短短一瞬。
就是那一瞬。
那目光像冰锥，刺穿了我所有的麻木和恐惧，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身体缩得更紧。那不是怜悯，不是同情，甚至不是厌恶。那是一种纯粹的、评估价值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物品，判断它是否还有利用的可能。
少年薄薄的唇瓣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风雪太大，我听不清，但守在他旁边的一个玄衣人立刻躬身领命，大步踏入了破庙。
那人身形高大，动作却轻盈得如同鬼魅。他无视了地上其他孩子微弱的呻吟，径首走到我面前，像拎小鸡一样，一把抓住了我的后领，将我整个人从冰冷的角落里提了起来！
“啊！”我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冰冷的空气瞬间灌入肺腑。
那玄衣人毫不理会我的挣扎和恐惧，提着我径首走向马车。
马车里很暖和，暖得让我冻僵的身体瞬间感到一阵针扎似的刺痛。一股好闻的、清冽的松木混合着某种冷香的气息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与庙里的腐朽和死亡气息形成了天壤之别。
我被粗暴地丢在铺着厚厚毛皮的车厢地板上。抬起头，正对上那个玄衣少年居高临下的目光。
他依旧坐在那里，姿态甚至称得上优雅。暖炉的光映着他冷玉般的侧脸，那双深潭般的眼睛近距离地看着我，里面的审视意味更浓了。我看到了他眼底清晰的倒影：一个瘦小、肮脏、头发结着冰凌、脸上糊满泥污和冻疮、眼中只剩下惊恐和绝望的小乞儿。
“几岁？”他的声音响起，清冷，平静，没有任何起伏，像冰珠落在玉盘上。
“……十……十岁。”我牙齿打着颤，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
他微微颔首，目光在我枯瘦如柴的手臂和冻得发紫的脸上停留片刻。然后，他伸出手——那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手指修长有力。
他没有碰我，而是从身旁一个暖炉边拿起一个温热的、散发着食物香气的油纸包，随意地丢在我面前的地板上。
是几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那香气对于濒临饿死的我来说，无异于来自天堂的诱惑。身体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恐惧和理智，我几乎是扑过去，抓起一个包子，不顾滚烫，疯狂地塞进嘴里，狼吞虎咽。滚烫的油脂烫伤了喉咙，噎得我首翻白眼，但我依旧拼命地往下咽，仿佛那是这世上唯一的救赎。
少年静静地看着我狼狈不堪的吃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眸里也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观察一个有趣的实验品。
我吃得太急，被噎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涌出。
这时，他再次动了。
他慢条斯理地摘下了右手上的皮手套，露出一只骨节分明、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那只手，不像养尊处优少爷的手，指腹和关节处带着薄茧。他从怀里取出一个扁平的、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小盒，打开。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块小小的、方形的烙铁。烙铁的末端，刻着一个狰狞的兽首图案，兽首口中衔着一个清晰的数字——“叁”。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比外面风雪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我惊恐地看着他，拼命摇头，想往后退缩，但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他拿起烙铁，将刻着兽首数字的那一端，轻轻放在暖炉上方的铜罩上。
车厢里异常安静，只有暖炉炭火轻微的噼啪声，和我自己粗重而恐惧的喘息。烙铁在铜罩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一丝青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金属被加热的、令人不安的气味。
很快，烙铁尖端的兽首和数字开始泛出暗红的光泽。
少年面无表情地拿起烙铁，转向我。
“忍着。”他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下一秒，滚烫的剧痛猛地烙在了我的左肩胛骨下方！
“啊——！！！”凄厉的惨叫冲破了喉咙，瞬间又被我死死咬住嘴唇，憋了回去，只剩下喉咙里破碎的呜咽。皮肉烧焦的可怕气味瞬间盖过了松木的冷香和食物的香气，剧痛像无数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神经！
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滚落。我蜷缩在厚厚的地毯上，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地抽搐、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