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的晨雾还未散尽,苏晚抱着装修复工具的木盒往修复室走,发顶的琉璃瓦上坠下一滴露水,正落在后颈。
她缩了缩脖子,刚要加快脚步,前台小林从大理石柜台后探出头,手里举着个朱红色食盒:"苏姐!
等下——"
食盒触手温温的,像是刚从蒸笼里拿出来。
苏晚指尖刚碰到盒盖,一张浅金色卡片"唰"地滑落,她弯腰去捡,就着晨光看清上面的字迹——是顾霆深的,笔锋劲瘦如刀,却在末尾收得极软:"今天记得吃早饭。"
"哇苏姐你看!"小林凑过来,鼻尖几乎要碰到食盒,"红豆酥的香气都透出来了!
顾总亲自送的吧?"
苏晚耳尖发烫,指尖轻轻抚过卡片边缘的烫金纹路。
掀开盒盖的瞬间,白雾裹着甜香涌出来,红豆酥的酥皮层层叠叠,像朵未开全的花,旁边的玻璃罐里,豆浆表面浮着层薄如蝉翼的豆油皮,还在微微颤动。
"苏姐真受欢迎啊。"
带刺的甜腻声线从身后传来。
苏晚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韩雪——实习生总爱把香水喷得像下过香粉雨,此刻那股甜得发苦的茉莉味正往她鼻腔里钻。
韩雪绕过她,指甲涂成酒红色的手指戳了戳食盒:"连顾总都亲自送早餐,苏姐在顾氏那边很有面子嘛。"她忽然笑起来,发梢的珍珠发夹晃了晃,"不过听说顾总最近在谈苏州园林的项目,忙得脚不沾地,怎么还有空管这些?"
苏晚低头咬了口红豆酥。
酥皮簌簌落在手背上,甜而不腻的红豆沙在舌尖化开——是顾霆深记得她从前总说"外婆做的红豆酥最软"。
她舔了舔唇角的碎渣,轻声道:"可能...顾总比较注重员工健康?"
"员工?"韩雪的笑里浸了冰碴,指尖捏紧胸前的实习生工牌,"苏姐可真会说话。"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对了,今早顾氏的私人厨师也来了,就在大厅——"
话音未落,前台方向传来细碎的对话声。
苏晚抬眼望去,穿浅灰职业装的女人正把一个牛皮纸袋递给小林,马尾辫在颈后利落摆动。
那是顾霆深的私人厨师沈小悠,苏晚在顾宅见过两次,她做的桂花糕曾让顾老太太连吃三块。
"顾总交代的早餐,请转交给苏小姐。"沈小悠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玉,她低头看了眼腕表,"得赶回去准备午餐了,苏小姐胃不好,豆浆要趁热喝。"
小林捧着纸袋发愣:"不是刚送过食盒吗?"
"那是顾总亲手装的。"沈小悠垂眸整理袖口的银扣,"他说苏小姐从前总吃凉掉的早饭,现在要看着热乎气儿进嘴才安心。"她转身时米色风衣下摆扬起,很快消失在博物馆雕花大门外,只留前台姑娘们交头接耳的嗡嗡声。
苏晚捏着食盒的手紧了紧。
玻璃罐里的豆浆还温着,像团裹在瓷里的暖玉。
她忽然想起十西岁那年,在废弃工厂里捡馒头时,有个穿脏校服的男孩把半块烤红薯塞给她:"凉了,你凑合吃。"后来才知道,那是他藏在怀里捂了半小时的。
午休时茶水间飘着咖啡香。
苏晚端着马克杯正要出去,韩雪端着雕花咖啡杯挤进来,故意把杯子磕在台面上:"叮"的一声脆响。
"苏姐,你说顾总最近频繁来博物馆,是不是在谈新合作?"韩雪搅咖啡的银匙撞得杯壁响,"我昨天看见他在青铜器展区待了二十分钟,眼睛都没往展柜外看。"
苏晚低头抿了口温水。
茶水间的窗户没关严,穿堂风掀起她的工作牌,红绳在腕间晃了晃——那是顾霆深上周硬给她系的,说"文物修复要静心,这个能挡煞气"。
"我只是基层修复师。"她轻声道,"顾总谈什么合作,我不清楚。"
"可他对你特别不一样。"韩雪的声音突然拔高,咖啡溅在台面上,"上次陈师傅说你修复唐镜时睫毛会笑,他眼睛都亮了;昨天他在修复室门口站了半小时,就为看你擦镜背的铜绿——"
"韩雪。"苏晚打断她,垂在身侧的手指蜷成拳,"顾总只是...关心文物修复。"
"关心?"韩雪冷笑,涂着裸色唇釉的嘴角扯出个尖,"上个月我递给他的修复方案,他看都没看就转给助理;可你改的那张唐镜修复图,他在办公室盯了一晚上。
苏姐,你该不会真以为,他是在关心文物?"
茶水间的挂钟"滴答"走了两秒。
苏晚望着窗台上的绿萝,叶片在风里轻轻颤。
她想起顾霆深说"我的月亮找了八年"时的眼神,像浸在月光里的黑曜石,烫得人不敢首视。
"我该去修复室了。"她端起杯子要走,韩雪突然抓住她手腕。
实习生的指甲掐进她皮肤,带着股狠劲:"苏晚,你最好搞清楚自己什么身份。
顾总那样的人,身边不缺——"
"韩雪!"
茶水间的门被推开。
陈师傅拎着保温桶站在门口,花白的眉毛拧成结:"张主任说你整理的宋瓷修复记录错了三处,还不快去改?"他转头冲苏晚笑,皱纹里全是暖:"小苏啊,我带了桂花粥,给你留了半碗。"
韩雪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缩回。
她瞪了苏晚一眼,端起咖啡杯转身离开,鞋跟在瓷砖上敲出清脆的响。
陈师傅把保温桶往她怀里塞:"趁热喝,顾小子送的红豆酥可不能当午饭。"
苏晚低头笑,桂花的甜香混着粥的热气扑在脸上。
她忽然想起早上顾老太太在大厅等她的模样——老太太看见她时眼睛亮得像星星,拉着她的手说"小晚啊,阿深书房里的铜镜拓本都翻烂了"。
傍晚回家时,夕阳把楼道染成蜜色。
苏晚窝在沙发里,把早上的卡片贴在胸口。
卡片上的字迹还带着墨香,像顾霆深说话时的呼吸,轻轻扫过她心尖。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
她手忙脚乱去抓,屏幕亮起来:"今天的红豆酥,还合口味吗?"
是顾霆深的消息。
苏晚盯着屏幕,心跳得像敲鼓。
她咬着唇打字,"谢谢,很好吃"刚打出来又删掉,最后只发了个"嗯",想了想又补了个"好吃"。
手机几乎立刻震动。
她点开来,是个笑脸表情,背景是顾氏顶楼的落地窗,能看见半座京城的灯火。
苏晚把手机贴在脸上。
窗外的晚风掀起纱帘,吹得茶几上的卡片轻轻翻页。
她望着卡片背面,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深夜,苏晚抱着外婆的旧毯子蜷在沙发上。
月光透过窗户落在手机屏保上——那是她今早偷偷拍的红豆酥,配文"顾先生的早餐"。
她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终于缩进毯子里,把发烫的脸埋进去。
次日清晨,修复室的百叶窗被风掀起一角。
苏晚站在工作台前,阳光穿过玻璃洒在面前的唐代铜镜上。
镜背的并蒂莲纹路在光里若隐若现,她拿起刻字刀,指尖轻轻抚过镜身——那温度,像极了某人藏在卡片里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