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抱着木箱的手指微微发紧,箱底的宋瓷碎片硌得掌心生疼。
周馆长推眼镜的动作带起一缕檀木香,那是他总插在口袋里的沉香片味道。
"小苏?"周馆长又唤了一声,指节在预约单上轻叩两下,"顾氏这次指名道姓要你,说是十年前的缘分。
我猜......"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腕间那只褪了色的银镯——那是外婆留下的,"许是和你救顾总的旧事有关?"
苏晚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来。
她想起昨夜顾霆深站在雨里,西装贴在背上的样子;想起他说"当然"时,虎口那道淡白的疤。
原来他早把十年前的事记得这样清楚,连预约修复都要扯上旧缘。
"馆长,我不是说这个......"她喉结动了动,"您刚说的心理咨询是怎么回事?"
周馆长这才想起似的,从文件夹里抽出另一张纸。
预约单边角被他捏出褶皱:"顾总今早又补了电话,说你最近修复明代金器压力大,要安排集团合作的心理咨询师给你做疏导。"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几分无奈,"顾氏是咱们博物馆的年度赞助商,这个面子......"
苏晚的耳尖瞬间涨红。
她想起前天在修复室对着金器暗纹发呆,被顾霆深撞见时的窘迫;想起他当时没说话,只弯腰替她捡起掉在地上的鬃刷。
原来他连她揉太阳穴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
"我不需要。"她把木箱往怀里拢了拢,碎瓷片隔着棉布硌得更疼,"文物修复的压力我自己能调节。"
"小苏。"周馆长语气突然沉下来,"顾氏这次捐了三千万的修复基金,合同里明确写着要配合他们的员工关怀项目。"他伸手拍了拍她肩膀,"就当帮我个忙,下午两点,顾氏大厦28楼心理咨询室。"
苏晚攥着预约单的手指泛白。
她望着周馆长鬓角的白发——那是上个月为了争取修复资金在顾氏楼下等了三天晒出来的。
喉咙里的拒绝哽了又哽,最后只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知道了"。
顾氏大厦的电梯镜面映出她发皱的衬衫。
苏晚盯着自己发顶的呆毛,抬手压了压,又觉得可笑——她不过是来做个咨询,又不是见顾霆深本人。
可电梯数字跳到28时,心跳还是不受控地快了两拍。
心理咨询室的门虚掩着,飘出淡淡柠檬香。
苏晚推开门时,穿米色针织衫的女人正弯腰给茶几上的绿萝浇水。
听见动静,她首起身子,眼角带笑:"苏小姐?
我是李医生。"
李医生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花,苏晚攥着帆布包带的手慢慢松开。
她坐在软皮沙发上,看着对方把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推过来:"今天我们不聊压力,先聊聊你最近最开心的事好不好?"
"开心的事?"苏晚低头抿了口蜂蜜水,甜意从舌尖漫开,"上周修复完那对宋代青釉瓷枕,釉色和原物几乎分不出差别。"她指尖无意识着杯壁,"当时我盯着它们看了整整两个小时,连晚饭都忘了吃。"
李医生托着腮听,目光专注得像在看件珍贵文物:"能和我说说修复时的感觉吗?"
"就像......"苏晚望着窗外的玻璃幕墙,忽然笑了,"就像在和古人对话。
那些裂纹是时间的痕迹,我要用虫胶填补,用矿物颜料调色。
有时候刷着刷着,会觉得那个在窑前烧瓷的匠人就在我身边,他可能哼着小调,可能擦了把汗,可能对着没烧好的瓷枕叹气......"她声音渐轻,"这样想着,再累都不觉得苦。"
李医生的笔在记录本上沙沙走着:"听起来,文物修复对你来说不只是工作。"
"是命。"苏晚脱口而出,又慌忙捂住嘴。
她耳尖发烫,却见李医生眼里浮起理解的光:"我明白。
就像有人为了画画三天不睡觉,有人为了写代码熬红眼睛——能找到让自己全情投入的事,是件特别幸运的事。"
咨询结束时,苏晚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
她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只记得李医生没问她"最近失眠吗""焦虑吗",反而让她讲了好多修复室里的小故事。
离开时,李医生送她到门口,轻声说:"下次可以带件你修复的小物件来,我们对着它聊。"
电梯"叮"的一声。
苏晚刚迈出步子,就撞进一片松木香里。
顾霆深倚着墙,手里的热牛奶还冒着热气,西装袖口随意卷到小臂,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腕。
"心情不错?"他把牛奶塞进她手里,指腹擦过她发顶的呆毛,"李医生说你聊起文物时眼睛发亮。"
苏晚的手指被牛奶烫得缩了缩,抬头瞪他:"你故意安排的是不是?"
"是。"顾霆深坦然承认,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那天在修复室,你对着金器暗纹发了半小时呆。"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电梯风吹乱的刘海,"我查过,明代金器的累丝工艺最耗神,你最近瘦了两斤。"
苏晚攥着牛奶杯的手指发颤。
她想起昨天早晨保温桶里的荠菜包,想起他冒雨等在楼下的身影,想起预约单上遒劲的字迹。
原来他的"关心"从来不是空口白话,是数着她的饭量,记着她的小动作,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细节,他全收在眼底。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牛奶的温度透过纸杯渗进掌心,一路暖到心里。
顾霆深望着她发怔的模样,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
他指了指电梯:"我送你下去。"
电梯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苏晚盯着镜面里交叠的影子,听见顾霆深低低的声音:"以后有压力,别自己憋着。"
"知道了。"她轻声应,手指无意识着牛奶杯上的水珠。
大厦楼下,林锐抱着文件夹等在车边。
见顾霆深出来,他快步迎上:"顾总,下午三点的董事会......"话未说完,他瞥见苏晚跟在后面,顿了顿又道,"苏小姐。"
苏晚冲他点点头,抱着牛奶往地铁站走。
林锐望着她的背影,转头对顾霆深道:"顾总,您最近在苏小姐身上花的精力......"
"过界了?"顾霆深扯松领带,目光追着苏晚的身影首到她拐过街角,"林特助,你见过有人守着白月光十年吗?"他指腹着虎口的疤,"当年那丫头举着弹弓说'数到三'时,我就知道,这辈子要护着她。"
林锐沉默片刻,终究没再劝。他打开车门:"董事会资料在车里。"
顾霆深坐进后座,摸出手机翻到李医生的号码。
按下通话键前,他又看了眼苏晚刚才站过的位置——那里还飘着若有若无的蜂蜜水甜香。
"李医生,"他声音低缓,"下周的咨询时间,还是定在她修复任务最紧的那天。"
傍晚六点,苏晚收拾好修复工具。
窗外的天突然暗下来,她抬头望去,铅灰色的云像被打翻的墨汁,正快速往博物馆上空压过来。
"要下雨了!"隔壁修复室的小陈探进头,"我刚才看天气预报,说是特大暴雨。"
苏晚望着窗外翻涌的云层,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时,一条新消息跳出来:"今天累不累?
记得早点休息。"
发件人是顾霆深。
她盯着屏幕上的字,忽然听见窗外传来闷雷。
风卷着几片梧桐叶扑在玻璃上,像谁在轻轻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