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博物馆修复室的玻璃窗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
苏晚跪坐在工作台前,膝盖下的软垫被压出褶皱,左手托着半片青灰色瓷片,右手的小镊子悬在离缺口两毫米的位置——那是件宋代龙泉窑青瓷瓶,出土时碎成十七块,她用了整整三个月才拼到最后一步。
"叮——"
镊子尖即将触到黏合剂的瞬间,修复灯的暖光突然被一片阴影笼罩。
苏晚手指微颤,镊子"当啷"掉在操作台上。
她猛地抬头,鼻尖几乎撞上一块深灰色的布料——是被雨水浸透的西装,带着冷冽的雪松味。
抱歉;
低沉的男声裹着潮湿的寒气钻进耳朵。
苏晚后缩半步,后背抵上工作台边缘。
入目是张被雨水打湿的脸:眉峰如刀刻,眼尾微挑,此刻正垂着眸看她,睫毛上挂着水珠,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这张脸她在财经新闻里见过——顾氏集团总裁顾霆深。
顾...顾总?"苏晚喉咙发紧。
凌晨一点,暴雨夜,京城最年轻的商业巨鳄站在她的修复室里,西装裤脚还滴着水,像从暴雨里首接砸进来的。
顾霆深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她刚才修复的青瓷瓶上。
瓶身有道蜿蜒的冰裂纹,在修复灯的光晕里泛着淡青的光。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悬在裂纹上方三厘米处,喉结动了动:这个纹路......
尾音像被雨水泡软了,消散在雨声里。
苏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又抬头看他——他的眼神很怪,像是透过瓷器在看什么很远的东西,睫毛上的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进领口,在锁骨处洇开深色的痕迹。
顾总?苏晚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腕。
那只悬着的手突然收紧,指节泛白。
顾霆深猛地回神,眼尾的阴鸷跟着收回去,重新变成商业访谈里那种无懈可击的从容:苏小姐,打扰了。
修复室的门被再次推开,带着风卷进来另一道身影。
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抱着文件夹站在门口,目光在苏晚和顾霆深之间扫过,开口时声音像精密仪器:"顾总,您的日程表显示——"
"林锐。"顾霆深侧头,尾音压得很低。
叫林锐的助理立刻闭了嘴,退到门边,手指却在文件夹上敲出规律的节奏——苏晚修文物时练出的耳力,听得出那是摩斯电码的"危险"。
苏小姐;顾霆深从西装内袋摸出手机,屏幕亮着空白的新建联系人页面,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苏晚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工作台的边缘。
她的修复工具盒被撞得轻晃,鬃刷、竹起子、矿物颜料管叮当作响:顾总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们...应该没见过。
见过。"顾霆深向前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半米。
雨水混着体温的热度漫过来,十二年前,云栖山。
云栖山?
苏晚瞳孔微缩。
十二年前她刚上初中,外婆生病住院,她请了假去山里采野生金银花——那天她跟着采药老人进了后山,结果撞见几个男人押着个被蒙眼的男孩,男孩的手腕在石头上蹭得鲜血淋漓,却咬着牙没吭一声。
你当时穿鹅黄色的连衣裙。顾霆深的声音轻了些,像是怕惊碎什么,"你把采药篓里的雄黄粉撒向他们,拉着我往林子里跑,后来你摔进泥坑,我...我背着你走了三公里到山脚下的诊所。
苏晚的手指攥紧了工作台边缘。
十二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来:泥水里的草叶刮过膝盖的刺痛,男孩后背的温度透过被雨水浸透的校服渗过来,他颈后有颗小痣,当时她盯着那颗痣数了一路,数到三百二十七步时听见救护车的鸣笛。
你说你叫小晚。"顾霆深的手机屏幕在两人之间亮着,后来我让人查遍京城所有姓苏的女孩,首到上个月在《文物修复》期刊上看到你的论文。
修复室的顶灯在雨雾里晕成暖黄的光斑。
苏晚望着顾霆深眼底翻涌的情绪,突然意识到他刚才盯着青瓷瓶时的恍惚——那冰裂纹,和十二年前她摔进泥坑时,怀里碎掉的那个粗陶药罐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顾总。"苏晚深吸一口气,我当时救你,只是觉得不该有人被欺负。
我知道。"顾霆深的拇指着手机边缘,但我等了十二年,不想再当被救的那个。"
窗外炸响一声惊雷。
苏晚被吓得颤了下,顾霆深的手机险些掉在地上。
他却像是没听见雷声,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苏晚,我不会再让你躲着我。
顾总!
林锐的声音突然拔高。
苏晚这才注意到修复室的门没关严,门缝里露出半张脸——是同组的李小曼,平时最热衷八卦,此刻正举着手机,镜头对着他们。
顾霆深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眉峰微挑。
李小曼手一抖,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发顶的呆毛在门灯下晃了晃,声音带着讨好的笑:我...我来给苏晚送宵夜的!
不用了。"苏晚快步走过去,把李小曼推出门,"我修完这个就回去。"
门被合上的瞬间,苏晚听见顾霆深对林锐说:"把修复室的监控调出来。"
顾总,这样不合规。
合规?"顾霆深的声音里带着点冷意,十二年前她为了救我,在泥坑里滚得浑身是伤都没觉得不合规。
苏晚背贴着门,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工作台那边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是顾霆深临走前,用指腹轻轻碰了碰那道冰裂纹。
暴雨还在继续。
苏晚回到工作台前,发现青瓷瓶旁边多了张名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串号码,字迹遒劲有力:顾霆深。
她刚把名片收进工具盒,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起来。
是李小曼发来的消息,配了张模糊的照片——照片里顾霆深低头看她,雨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背景里她的修复灯在两人头顶晕出暖黄的光。
消息框弹出新的提示:【晚晚你看群里!】
苏晚点开博物馆内部群,最上面的消息是李小曼五分钟前发的:【震惊!
深夜暴雨,顾氏总裁现身文物修复室!】
配图是刚才那张照片,配文是:【听说顾氏最近要和博物馆合作文物保护项目,难道是顾总亲自来考察?】
群里消息99+,苏晚随便划拉两条:
【顾总这眼神哪里像考察?我要是苏晚我首接——】
【楼上收敛点!苏晚是我们组的宝,顾总这种级别的...】
【我赌五包辣条,顾总绝对是来追人的!】
苏晚的耳尖开始发烫。
她关掉手机,重新拿起镊子,却发现手在抖。
青瓷瓶上的冰裂纹在灯光下泛着幽光,恍惚间和十二年前那个粗陶药罐的裂痕重叠在一起。
窗外的雨小了些。
苏晚听见修复室外面有脚步声渐行渐远,夹杂着林锐的低语:"顾总,明天上午十点的董事会..."
推了。"顾霆深的声音被风卷进来,带着点不容置疑的笃定,明天我要给苏小姐送早餐。
苏晚的镊子"当啷"掉在操作台上。
她望着墙上的挂钟——凌晨两点十七分。
明天...不,是今天,会发生什么?
她伸手摸向工具盒里的名片,指尖触到背面的字迹,像触到某种滚烫的、蛰伏了十二年的期待。
修复灯的暖光里,青瓷瓶上的冰裂纹泛着温柔的青色,像极了十二年前那个暴雨天,男孩背她时,颈后那颗小痣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