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马囚笼深处,一个更小的、被称之为“静滞室”的纯白空间。这里没有床铺,只有房间中央一张冰冷的、符合人体工学的金属躺椅,造型简洁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禁锢感。无数细如发丝的传感贴片,如同冰冷的银色藤蔓,从天花板、墙壁延伸而下,连接在躺椅周围复杂的接口上,闪烁着待命的幽光。
琉璃被安置在躺椅上,手腕和脚踝被柔韧却坚韧的合成材料束缚带固定。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消毒水和一种淡淡的、类似臭氧的金属电离味道。巨大的环形扫描仪悬停在躺椅上方,如同一只沉默的金属巨眼,俯视着她,随时准备将她从内到外彻底剖析。
苏茜博士站在旁边的控制台后,表情严肃而专注,手指在光屏上快速滑动,调试着参数。她的助手在另一侧操作着复杂的仪器。两名全副武装的卫兵如同雕塑般立在唯一的出口两侧,头盔面罩反射着冷光,隔绝了任何情绪。
“琉璃,” 苏茜的声音透过室内通讯传来,刻意放得柔和了些,却依旧带着实验室特有的冷静,“别紧张。这是一系列非侵入性的神经反应测试。我们会施加一些温和的模拟信号,监测你的大脑活动。就像……听一些特殊的声音,或者看一些特定的光影图案。如果你感到任何不适,立刻告诉我,好吗?”
琉璃僵硬地点了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闭上眼睛,试图逃避那无处不在的监控红光和悬在头顶的巨大“眼睛”。但黑暗并未带来安宁,反而放大了内心的恐惧。她感觉自己像被钉在标本台上的蝴蝶,等待着未知的解剖。党城那冰冷的警告——“后果……你承担不起”——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
嗡……
测试开始了。
起初是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神经嗡鸣模拟。像远处传来的、被过滤掉所有危险的虫族低语。琉璃的身体瞬间绷紧,手指深深抠进躺椅的金属边缘。但这一次,没有伴随剧烈的头痛,只有一种模糊的、令人不安的熟悉感在神经末梢爬行。她努力控制着呼吸,试图将这种不适感压下去。
控制台的光屏上,琉璃的神经电信号图谱开始出现细微但稳定的波动,与输入的模拟信号频率隐隐呼应。苏茜紧盯着数据,眉头微蹙,低声记录:“基线响应明显高于正常阈值,对模拟‘虫族精神背景噪音’存在……亲和性共鸣?初步印证关联性。”
测试强度被苏茜小心翼翼地调高了一档。模拟信号中加入了一些破碎的、非人类的视觉片段——扭曲的星云、高速掠过的陨石带、以及……一闪而过的、巨大复眼的模糊轮廓!
“啊!” 琉璃猛地睁开眼,瞳孔因惊惧而放大。那些画面并非完全陌生!它们与她在废墟中醒来时闪过的恐怖记忆碎片重叠!心脏狂跳,冰冷的汗水瞬间浸湿了鬓角。
“目标心率、脑电波活动急剧升高!杏仁核区域活动异常活跃!” 助手快速报告。
“记录应激反应模式。” 苏茜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更加凝重。她继续操作,这一次,输入的是一段经过特殊处理的、模拟虫族狂暴攻击时散逸出的高频精神脉冲!这不再是背景噪音,而是带着强烈攻击性和混乱意志的冲击!
嗡——!!!!!
这一次,那嗡鸣不再是模拟!它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琉璃脆弱的防线!不是来自外部仪器,而是从她自己的意识深处、灵魂最幽暗的角落轰然爆发!比在隔离舱时更猛烈、更原始、更……痛苦!
“呃啊——!” 剧烈的、仿佛要将头颅劈开的疼痛让琉璃弓起了身体,束缚带深深勒进她的皮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眼前发黑,无数混乱的、不属于她的碎片强行挤入脑海:
冰冷的、无边无际的黑暗虚空。亿万道混乱嘈杂、毫无意义的嘶吼和尖啸,如同亿万根钢针在颅内疯狂搅动!一种庞大到令人绝望的……饥饿感?不,是更深的、对某种“秩序”的、近乎疯狂的……渴求?! 像干涸亿万年的沙漠在祈求一滴甘泉! 一个庞大而模糊的、由无数闪烁光点构成的“网络”……它在崩裂!在尖叫!在……呼唤着什么?!
“目标精神波动失控!超出安全阈值!神经电信号强度……还在攀升!仪器过载警告!” 助手的声音带着惊恐。
“琉璃!琉璃!停止!看着我!集中精神!” 苏茜的冷静终于被打破,她对着麦克风急声呼喊,试图唤醒琉璃的意识。
但琉璃己经完全被那来自“网络”的痛苦和渴求淹没了。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束缚带深深陷入皮肉,勒出刺目的红痕。泪水混合着冷汗从紧闭的眼角滑落。她无意识地张开嘴,发出一声不成调的、饱含着极致痛苦与混乱的呜咽。
嗡——!!!
这一次,不再是模拟!静滞室厚重的合金墙壁猛地一震!整个“星尘之矛”号内部,所有对精神能量敏感的仪器指针疯狂摆动,发出刺耳的警报!舰体外部,远在数光秒外执行警戒巡逻的数架小型侦察无人机,其搭载的生物能量探测器瞬间爆表!屏幕上,一片代表极度混乱精神风暴的猩红警报区域,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以“星尘之矛”号为核心,骤然扩散开来!而风暴的中心,赫然指向舰体深处的伽马隔离区!
舰桥,主屏幕瞬间被猩红的警报覆盖!
“报告!侦测到高强度、未知来源精神风暴爆发!源头锁定:伽马隔离区!强度……还在指数级上升!影响范围正在急速扩大!” 技术员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骇然。
“虫族!是虫族主力来袭了吗?!” 副官雷恩瞬间拔高了声调,手按在了武器上。
党城如同被钉在了原地。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刺目的、代表着风暴核心的伽马标记,以及那急速扩散的猩红区域。他的脸色铁青,下颌线绷紧如刀锋。不是虫族来袭……是那个“物品”!是她的失控!
“不是虫族!能量特征不同!是……是‘伽马-01’!” 负责能量分析的技术员声音颤抖地确认。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舰体深处传来,伴随着剧烈的震动!是静滞室的能量稳定器过载烧毁的爆炸!
控制台前,苏茜和助手被爆炸的气浪和飞溅的电火花逼得连连后退!静滞室内,灯光疯狂闪烁,随即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应急灯和仪器短路爆出的火花提供着诡异的光源。
束缚带在琉璃无意识的剧烈挣扎和那股爆发的力量下,竟被硬生生撕裂!她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抛起,又重重摔回冰冷的金属躺椅上,蜷缩成一团,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痛苦的抽噎。她周身似乎还残留着无形的能量涟漪,让空气都微微扭曲。
“琉璃!” 苏茜不顾危险,扑到控制台前,看着屏幕上琉璃那如同过山车般急剧飙升后又暴跌的生命体征数据,以及那依旧紊乱、却带着一种奇异“余韵”的神经图谱,失声惊呼:“快!医疗组!她需要急救!”
厚重的合金门在巨大的液压声中猛地滑开!刺目的舰桥强光涌入昏暗的静滞室。
党城高大的身影如同疾风般冲了进来,带着舰船内部警报的余音和一身凛冽的寒意。雷恩和更多的卫兵紧随其后,枪口警惕地指向房间中央。
眼前的景象让这位以冷酷著称的指挥官脚步猛地一顿。
一片狼藉中,那个纤细的身影蜷缩在破损的躺椅上,像一只被风暴撕碎了翅膀的蝶。白色的特制衣物被冷汗和挣扎弄得凌乱不堪,手腕脚踝上被束缚带勒出的红痕刺眼夺目。她的小脸苍白如纸,毫无血色,泪水混合着汗水黏在凌乱的黑发上,紧闭的眼睫剧烈颤抖着,整个人都在无法控制地、细微地痉挛。那是一种被彻底掏空、濒临崩溃的脆弱。
一种强烈的、陌生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党城的心脏——不是愤怒,不是警惕,而是一种近乎窒息的……震动。他见过无数战士在战场上的惨烈牺牲,见过虫族撕裂人体的血腥,却从未见过如此纯粹的、由内而外爆发又坍缩的痛苦,如此具象化的、被自身力量反噬的绝望。她看起来那么小,那么……不堪一击。
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靴子踩在散落的线缆和金属碎片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就在这时,琉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党城的心猛地一沉。
不再是初见时小鹿般的澄澈惊惶,也不是隔离舱里强忍的脆弱。此刻,那双氤氲着水汽的黑眸深处,残留着风暴肆虐后的空洞与茫然,仿佛灵魂都被刚才的剧痛抽离了。但在这片空茫的废墟之上,却沉淀着一种党城从未在任何人类眼中见过的、仿佛承载了亿万星辰之重的……疲惫与悲伤。像两颗被宇宙尘埃覆盖、失去了所有光华的星子,只剩下无尽的荒凉与死寂。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只是茫然地投向虚空,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合金舱壁,看到了那令人绝望的、属于虫族精神网络的混乱深渊。
这目光,比任何尖叫和反抗都更有力地击中了党城。它无声地控诉着:看,这就是你们想要的“武器”?这就是你们逼迫我释放的力量带来的……毁灭与自我毁灭?
党城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想下达命令——医疗,束缚,控制!但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他看着那双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正在目睹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个“物品”的失控,而是一个灵魂在未知力量的碾压下发出的、无声的哀鸣。
“指挥官?” 雷恩的声音带着询问,枪口依旧警惕。
“医疗组!” 党城的声音终于响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紧绷,甚至盖过了他惯有的冰冷命令,“立刻!最高优先级!给我保住她的命!”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琉璃身上,补充道,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迫,“还有……解除所有物理束缚!立刻!”
他不再看她那双令人心悸的眼睛,猛地转身,对着控制台方向,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却蕴含着前所未有的风暴:“苏茜!报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要知道每一个细节!这种力量……这种影响范围……”
然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琉璃的崩溃和党城的震怒所吸引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静滞室外走廊阴影里,那个穿着技术员制服的男人,嘴角勾起了一丝阴冷而得意的弧度。他手腕上伪装成个人终端的小型设备屏幕,正无声地显示着刚才琉璃能力失控时爆发的恐怖能量峰值数据。他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点,一条加密信息如同毒蛇般悄然发送出去:
“主教,‘亵渎者’能力确认,爆发强度超乎预期!党城己动摇!‘星尘之矛’精神防御系统因内部冲击出现短暂薄弱点……‘净化’时机……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