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4月12日 立夏**
周小川贴着冰凉的瓷砖墙,后脖颈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国营商店的玻璃柜台里,那盘邓丽君的《淡淡幽情》磁带泛着幽蓝的光。张建军在后门吹口哨的第三声,他终于伸手抓住磁带边缘。
"抓小偷!"
炸雷般的吼声在头顶炸开。周小川转身就跑,校服衣角扫过柜台上的玻璃糖罐。水果硬糖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像撒了一地彩色弹珠。他撞开棉布门帘的瞬间,看见张建军跨在二八自行车上,链条盖哗啦啦响成一片。
"上来!"
后座硌得尾椎生疼,周小川死死攥着那盘磁带。追出来的售货员踩着黑色方口布鞋,骂声混着蝉鸣刺破耳膜:"小赤佬!等着吃牢饭吧!"
自行车碾过梧桐树影,拐进纺织厂家属区。张建军猛捏车闸,轮胎在煤渣路上划出两道黑痕。周小川看见自家阳台上晾着母亲的蓝布工作服,水珠正吧嗒吧嗒往下掉。
"明晚老地方。"张建军抹了把汗,军绿色挎包露出半截吉他拨片,"让林晓梅听听什么叫真正的靡靡之音。"
周小川摸着裤兜里硌手的磁带,想起上周音乐课。林晓梅站在教室后排唱《在希望的田野上》,阳光透过她浅蓝的确良衬衫,能看见里面细细的白色背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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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5月18日 小满**
消毒水的气味刺得眼睛发酸。周小川数着走廊瓷砖,第七块裂了个闪电状的纹。护士推着叮当作响的器械车经过,白大褂下露出鲜红的塑料凉鞋。
"川川。"母亲的声音从门缝里漏出来,轻得像晒蔫的棉花。
他攥着住院缴费单往后退,后背撞上冰凉的墙壁。父亲去年离开时带走了电视机和五斗橱,现在连搪瓷脸盆都要押给医院。走廊尽头,张建军蹲在痰盂边数毛票,手指沾着黑色机油。
"我家老头子藏了私房钱在..."张建军突然站起来,旧球鞋在瓷砖上蹭出吱呀一声,"就说磁带是我偷的。"
周小川盯着他军装改的外套,左胸口袋还留着撕掉徽章的白印。林晓梅抱着饭盒从楼梯转角冒出来,马尾辫扫过印着"先进工作者"的锦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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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7月23日 大暑**
蝉在泡桐树上叫哑了嗓子。周小川把录取通知书折成纸飞机,看着它栽进纺织厂澡堂的排水沟。张建军的修车摊支在厂门口,搪瓷缸里泡着深褐色的凉茶。
"三车间王师傅的飞鸽牌。"林晓梅把自行车往阴凉处一靠,裙摆扫过车筐里的《流行歌曲》。她指尖绕着发梢,"听说广州有夜校招吉他手..."
张建军突然抡起扳手砸向车轴,当啷一声惊飞了觅食的麻雀。周小川摸到裤兜里的吉他拨片,边缘己经被磨得发亮。母亲上夜班的脚步声还在记忆里回响,细跟皮鞋叩着水泥楼梯,哒,哒,哒。
林晓梅的歌声混着蝉鸣飘过来,这次是《恰似你的温柔》。周小川看见张建军往搪瓷缸里加了两勺白糖,晶亮的颗粒沉下去,泛起细小的气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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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9月10日 白露**
绿皮火车喷着白汽进站时,周小川摸了摸帆布包里的吉他。张建军的修车摊变成了"建军电器维修",玻璃柜里摆着双卡录音机。林晓梅的辫子剪成了波浪卷,税务局制服口袋别着金星钢笔。
"带着这个。"张建军递来用报纸包着的磁带,油墨蹭在邓丽君的笑靥上。火车站广播正在播送《我的中国心》,穿喇叭裤的青年跟着节奏晃动。
周小川看见铁轨缝隙里钻出嫩绿的草芽。林晓梅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体温透过电子表传递过来。她的发香还是海鸥洗发膏的味道,混着站台食堂飘来的茴香味。
火车开动时,他按下随身听播放键。张建军嘶哑的歌声突然淌出来,混着纺织厂午休的广播声、自行车铃声,还有那个夏天此起彼伏的蝉鸣。林晓梅在站台上追着火车跑,裙摆开成一朵白色的马蹄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