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歌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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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暗房里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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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岁月如歌如你
作者:
爱吃素烧玉米的宁轩
本章字数:
14656
更新时间:
2025-06-30

>父亲去世后,我继承了他的老照相馆。

>整理暗房时,发现一卷未冲洗的底片。

>显影后,照片上竟是一位陌生女子的半身像,背景模糊不清。

>深夜,我正研究照片,店门突然被敲响。

>门外站着一位穿旗袍的妇人,与照片上的女子一模一样。

>她低声说:“你父亲托我告诉你,照片显影药水要用栀子花汁。”

>次日,我按她所言操作,照片上竟浮现出父亲的身影。

>他站在女子身旁,手里拿着一张地图,背后写着:“交给他们。”

>当晚,特务包围了照相馆,搜查那卷底片。

>我情急之下,将照片浸入显影液。

>影像迅速消融,特务们只得到一张空白相纸。

>妇人突然出现,带我逃离。

>路上她告诉我,父亲是地下情报员,照片是加密情报。

>我们抵达安全屋,她取出另一张“空白”照片。

>“你父亲说,”她微笑,“只有你知道如何让秘密重现。”

---

1937年的梅雨,缠得人骨头缝里都渗着湿寒。父亲走后第七日,我独自守着“时光照相馆”,守着这份他抛下我独自远行后留下的唯一念想。空气里滞涩的霉味,混杂着药水和旧木头的陈腐气息,几乎凝成实质,沉沉压在肩上。我机械地擦拭着柜台上那台笨重的老式座机,黄铜机身冰冷刺骨,映出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和玻璃上蜿蜒流下的、仿佛永远也擦不干的雨水。父亲那只从不离身的旧怀表,此刻静静躺在绒布上,表盖敞开,细长的指针固执地停在某个我未曾知晓的时刻,像一个戛然而止的问号。

目光扫过角落那扇落满灰尘的小门——暗房。父亲生前,总把那里看得比命还重,轻易不许人进,连我这个女儿也不例外。锁孔早己锈蚀,那把铜钥匙,沉甸甸地躺在我的掌心,冰凉坚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宿命感。我深吸一口气,拧开了门锁。

“吱呀——”

积年的尘埃被惊扰,在门轴刺耳的呻吟声中簌簌扬起,在门外渗进来的微弱光柱里狂乱飞舞。一股更浓烈、更刺鼻的药水气味扑面而来,混合着铁锈和纸张受潮的酸腐。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张斑驳的工作台,台子上散乱堆着些泛黄的相纸、干涸的药水瓶。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台面粗糙的木纹,指尖忽然在台子边缘一个凹陷处顿住——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轻轻按压,“咔哒”一声轻响,一块木板弹开。里面孤零零躺着一卷用油纸仔细包裹的胶卷,冰冷,沉默。

我把它取出来,油纸在指间发出沙沙的声响。没有标签,没有日期,像一个被遗忘的哑谜。我几乎是屏着呼吸,在黑暗中摸索着熟悉的操作流程:配药水,挂胶卷,浸入显影液……药水在方盘中轻轻晃动,幽暗的红光下,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我紧紧盯着那卷胶卷,眼睛酸涩也不敢眨一下。

起初是混沌的灰色,接着,像薄雾被风吹散,轮廓开始挣扎着显现。一个女子的面容,在药液的涟漪中缓缓浮出水面。半身像。她侧着脸,眉目清秀,神情却像是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又或是深不见底的疲惫。背景一片模糊,如同被水浸过的墨迹,什么都看不清。这陌生的脸孔,这无言的胶卷,像一枚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我混沌的脑海。父亲……为何藏着她?

深夜的死寂,被窗外淅沥的冷雨声无限放大。我将那张刚刚烘干、依旧带着一丝药水余温的女子照片摊在柜台上。台灯昏黄的光晕,将她侧脸的线条勾勒得柔和又疏离。我伏在柜台上,指尖描摹着她模糊的背景,试图从那片混沌中找出任何一丝父亲留下的痕迹,任何一点能解开这突兀谜题的线头。脑中纷乱如麻,父亲的音容笑貌与照片上这陌生女子的冷清面容不断交错重叠。

“笃,笃笃。”

三声叩响,短促、清晰,像冰雹砸在薄脆的玻璃上,骤然撕裂了雨夜的死寂。我浑身一僵,指尖瞬间冰凉,猛地抬头望向紧闭的店门。门外,只有一片被雨幕模糊的、深不见底的漆黑。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撞得耳膜嗡嗡作响。是谁?这深夜的雨巷,除了无家可归的幽灵,谁会来敲一家打烊照相馆的门?

“笃,笃笃。” 叩门声再次响起,固执得令人心悸。我屏住呼吸,像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着,一步步挪到门边,手指颤抖着,拨开了门后那道窄窄的插销。

“吱嘎——”

沉重的木门被拉开一道缝隙。寒气裹着潮湿的雨腥味猛地灌入。门外台阶上,立着一个身影。昏黄的门灯,吝啬地照亮她半边身子。一件深色暗纹的旧式旗袍,湿漉漉地紧贴着曲线,勾勒出瘦削的肩背。盘起的发髻几缕散乱地贴在苍白的颊边,雨水顺着发梢,沿着下颌线,一滴一滴砸在青石板上。她微微抬起了脸,正对上我的目光。

时间在那一刻冻结。雨声、心跳声,一切杂音都消失了。

是她!照片上的女子!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隔着这道狭窄的门缝。她的眼神比照片上更锐利,更深沉,像古井幽潭,里面翻涌着我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焦急、审视、以及一种近乎悲怆的沉重。雨水在她脸上纵横交错,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沈小姐?”她的声音很低,沙哑得厉害,仿佛被这冰冷的雨水和夜色浸润透了,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紧迫感,“你父亲托我告诉你一句话。”

我僵在门后,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盯着她,看着她的嘴唇在微弱的光线下开合。

“显影药水,”她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像冰珠砸落,“要用栀子花汁。”

话音未落,她像是被身后无边黑暗里的什么东西惊扰,倏地侧过脸,警惕地朝雨巷深处望了一眼。随即,不待我有任何反应,她猛地后退一步,整个人如同被浓重的墨色瞬间吞噬,融入了冰冷的雨幕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脑海里。栀子花汁?父亲?她?这究竟……

门在我手中沉重地关上,插销落下的“咔哒”声在死寂的店里异常刺耳。冰冷的恐惧如同藤蔓,沿着脊椎一路向上缠绕,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栀子花汁……栀子花汁……母亲生前最爱的栀子花!父亲在照相馆后院里亲手栽下的那几株!那个小小的角落,是母亲离世后,父亲唯一允许自己流露脆弱的禁地。

我跌跌撞撞冲向后院。雨还在下,院中泥泞一片。那几丛栀子花在冰冷的夜雨中瑟缩着,惨白的花瓣被打落不少,黏在湿黑的泥土上。我发疯似的摘下几朵尚完好的,手指被冰冷的雨水和花梗的汁液染得粘腻冰凉。回到暗房,在幽暗诡异的红光下,我将花瓣粗暴地揉碎,挤出微带苦涩气息的汁液,混入父亲惯用的显影液中。乳白的汁液在深色的药水里晕开、下沉,像一缕转瞬即逝的烟雾。

颤抖着,我将那张女子的半身像,浸入这古怪的混合液里。心脏悬在喉咙口,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药水轻轻晃荡,幽红的光线下,相纸表面开始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那片原本模糊不清的背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拂去了尘埃,景象一点点清晰、坚实起来。青砖灰瓦的院墙角落,几丛栀子花在照片中安静地绽放。

接着,一个人影,从花丛的阴影里,如同水底的沉船缓缓浮出水面。先是深色的长衫下摆,然后是熟悉的身形轮廓……是他!父亲!他微微侧身站着,就在那陌生女子的身旁不远处,仿佛刚刚踱步至她身边,目光沉静地凝视着前方,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细微的、我几乎不敢确认的温和笑意。他的手里,拿着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有些磨损的纸。

我几乎是扑到台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照片夹起,凑到红灯下细看。那张折叠的纸,在照片里只显露出一个角,上面用极其细小却异常清晰的墨笔字写着:

“交给他们。”

这三个字,像三颗烧红的子弹,接连射入我的瞳孔,烫得我眼前阵阵发黑。父亲平静的面容,女子清冷的侧影,栀子花丛,这张写着“交给他们”的纸……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答案。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惧攫住了我,比刚才雨夜开门时更甚。这不是一张普通的照片。它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父亲,你到底卷进了什么?你又把什么,留给了我?

这一整天,照相馆都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里。那张被栀子花汁赋予诡异生命的照片,被我藏在柜台下最隐秘的夹层深处,却像一块烧红的铁,无时无刻不在灼烫着我的神经。每一次门外的脚步声,每一次风吹过门板的吱呀声,都让我心惊肉跳。我坐立不安,反复擦拭着那些早己光洁如新的相机和玻璃柜面,手指却抖得厉害。窗外天色阴沉得如同黄昏,雨依旧未停,整个世界都浸泡在一种粘稠的、不祥的灰色里。

“砰!砰砰砰!”

粗暴的砸门声,没有任何预兆地骤然炸响!不是敲门,是砸!是撞!沉重的木门在狂暴的冲击下痛苦地呻吟、震颤,门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巨大的声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耳膜和心脏上。

“开门!警察厅查案!快开门!” 门外传来粗粝蛮横的吼声,穿透雨幕和门板,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来了!他们果然来了!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西肢百骸一片僵硬麻木。那张照片!照片还在柜台夹层里!怎么办?怎么办?

门板在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轴剧烈晃动,插销随时可能断裂!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视线在狭小凌乱的店里疯狂扫视,掠过那些冰冷的器械、堆叠的相纸……最后,死死钉在暗房门口那盆尚未倒掉的显影液上!那盆混合了栀子花汁的药水,在昏暗中泛着诡异的暗红色光泽。

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的脑海。没有时间了!

我扑到柜台边,用尽全身力气拉开那个暗格,手指哆嗦着,几乎是抠出了那张薄薄的相纸。照片上,父亲的身影依旧沉静,女子侧脸依旧清冷,那张写着“交给他们”的纸角,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灼痛我的指尖。门外的撞击声如同催命的战鼓,一声紧过一声。

“砰——咔嚓!” 门轴断裂的刺耳声音!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我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照片狠狠按进了那盆深红色的显影液里!

药水剧烈地晃动起来。照片浸入的瞬间,仿佛一滴冷水溅入滚油。影像——父亲的身影、女子的侧脸、青砖墙角的栀子花丛、那张写着字的纸角——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疯狂揉搓、搅动!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变形、溶解!黑色、灰色、白色的影像粒子,如同被投入沸水中的墨块,迅速地洇开、扩散、彼此吞噬,最终化为一盆混沌的、无法分辨任何形状的深灰色浊水。那张承载着所有秘密和父亲的相纸,此刻只剩下一片彻底、绝望的空白。

“哐当——!”

照相馆的门,连同半截断裂的门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彻底撞开!木屑飞溅!冰冷的风雨裹挟着浓重的戾气猛地灌入。几个穿着黑色雨衣、身形壮硕的男人如同恶兽般冲了进来,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和一双双鹰隼般锐利、毫不掩饰凶光的眼睛。为首那人,目光如淬了毒的刀子,瞬间刺向我,刺向我手中那盆还在微微晃动的、浑浊的深灰色药水,以及药水中那张只剩下惨白底色的相纸。

“搜!仔细搜!一张纸片都不许放过!” 他厉声咆哮,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激起令人作呕的回音。

冰冷的枪管粗暴地顶上了我的腰眼,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狠狠搡开,踉跄着撞在冰冷的玻璃柜台边缘,肋骨处传来一阵闷痛。那些黑影如同蝗虫般散开,粗暴地翻箱倒柜。玻璃橱柜被砸碎,相框被摔在地上踩踏,抽屉被整个抽出,里面的东西哗啦一声倾泻一地。空气里弥漫着木头碎裂声、纸张撕裂声、金属器具被踢倒的刺耳噪音,混合着特务们粗野的呵斥。

我的背紧紧贴着冰冷的柜台,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目光却死死盯住那个为首的特务头子。他正站在暗房门口,阴沉的目光扫视着里面的一片狼藉,然后,缓缓地,转向了我。他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他伸出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两根手指,像捏起什么肮脏至极的东西,从盆里夹起了那张湿淋淋、软塌塌、一片空白的相纸。

他把它举到眼前,对着店里惨白的灯光,仔仔细细地看。灯光透过湿透的相纸,映出他手套上冰冷的皮革光泽和帽檐下那双毫无温度、如同深渊般的眼睛。相纸的正反两面,除了药水浸润的痕迹,空无一物。

“哼。”一声极其短促、充满了怀疑与暴戾的冷哼,从他鼻腔里挤出。他猛地将那张空白的相纸狠狠摔在我脚边!湿透的纸片无力地拍打了一下地面,溅起几滴浑浊的药水。

“给我仔细查!这店里的每一寸地方!还有她!”他指着我的鼻子,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回去!好好审!”

两个黑影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来,粗暴地扭住了我的胳膊。冰冷的铁钳般的手指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就在这绝望的窒息时刻——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毫无预兆地在照相馆的后院方向猛然炸开!震耳欲聋!整个店铺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屋顶的灰尘簌簌如雨落下!紧接着,是玻璃窗被震碎的哗啦巨响!

巨大的冲击波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神经上!扭住我的特务手臂本能地一松。混乱!极致的混乱瞬间降临!特务头子脸色剧变,厉声咆哮:“怎么回事?!后门!去后门!” 几个特务立刻拔枪,像没头的苍蝇般撞开杂物,惊恐地朝着通往后院的狭窄过道涌去。店内翻箱倒柜的声音戛然而止,被一片惊惶的叫喊和杂乱的脚步声取代。

就在这电光石火、烟尘弥漫的混乱瞬间,一只冰冷、湿滑但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极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狠狠将我拽离了柜台边!

是那个穿旗袍的女人!她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我身侧,不知何时潜入店中。她脸上溅着泥点,旗袍下摆撕裂了一道口子,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刀锋,里面没有一丝慌乱,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燃烧的镇定。她根本不看我,也不看那些慌乱的特务,目光死死锁定通往后院那条此刻被爆炸烟尘笼罩的过道。

“走!”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钢针一样刺破混乱的噪音,带着一种撕裂一切阻碍的狠劲。

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被她拽着,踉跄着,几乎是扑进了那条弥漫着刺鼻火药味和烟尘的过道。身后传来特务们气急败坏的吼叫和凌乱的枪栓拉动声。我们跌跌撞撞冲进后院。爆炸似乎发生在院墙角落的杂物堆,几块碎砖和燃烧的木片散落着,浓烟滚滚。院墙被炸开一个豁口,断砖碎瓦狼藉一片,露出外面更深、更湿冷的雨巷。

她毫不迟疑,拉着我冲向那个豁口。碎砖硌着脚底,燃烧的木片散发着焦糊味。我们手脚并用地爬过豁口,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泥浆瞬间浇透全身。身后,照相馆方向传来了尖锐的警哨声和更密集的枪声,子弹尖锐地呼啸着,打在豁口附近的砖石上,溅起刺眼的火星和碎石屑。

“低头!” 她厉喝一声,猛力将我按倒在一片湿漉漉的墙角阴影里。子弹擦着我们的头顶飞过,打在对面斑驳的墙壁上,发出噗噗的闷响。她急促地喘息着,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脸颊不断流淌,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死死盯着巷口的方向,像一只在绝境中依旧保持狩猎姿态的母豹。

枪声短暂停歇的间隙,她再次拉起我。“这边!快!” 我们像两道被雨水浸透的影子,在迷宫般狭窄、污秽、堆满杂物的小巷里亡命奔逃。七拐八绕,身后的喧嚣和追捕声渐渐被滂沱的雨声吞没,变得遥远而模糊。不知跑了多久,肺里火烧火燎,双腿灌了铅般沉重。她终于在一处极其隐蔽的、被巨大废弃广告牌半掩着的锈蚀铁门前停下。门上有道几乎看不清的划痕标记。她警惕地回头张望了一下,确认无人追踪,才迅速掏出一把细长的钥匙,插入锁孔。

“咔哒。”

门开了,一股浓重的灰尘和陈旧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漆黑一片。她闪身进去,将我一把拉入,随即反手轻轻关上了铁门。沉重的门栓落下,将外面冰冷的世界彻底隔绝。

安全屋狭小、简陋,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两张凳子,角落里堆着些蒙尘的杂物。唯一的光源是桌上那盏小小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勉强驱散一小片浓稠的黑暗,在墙壁上投下我们两人巨大而摇晃的影子。雨水顺着头发和衣角滴落,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死里逃生的虚脱感和刺骨的寒意后知后觉地袭来,我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她走到桌边,背对着我,似乎在平复同样急促的呼吸。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瘦削而紧绷的脊背线条。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只有煤油灯芯燃烧的微弱噼啪声和我们压抑的喘息。

许久,她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之前的锐利和冰冷褪去了一些,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疲惫和……深切的哀伤。她看着我的眼睛,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你父亲,沈先生……他是我们的人。”

“我们的人?” 我喃喃重复,喉咙干涩得发紧,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攥住。

她点了点头,动作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她从贴身的旗袍内袋里,极其小心地取出一张折叠着的相纸。那纸看起来极其普通,甚至有些陈旧发黄。她将它轻轻放在桌上那盏跳动的油灯旁。

“我们牺牲了很多人,才拿到它,从敌人最核心的机要室里带出来。”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相纸的边缘,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这张照片,拍下的不是风景,也不是人像。它拍下的,是敌人部署在华东所有兵站、仓库、运输线的核心坐标图。是命脉,是无数人的生死。”

油灯微弱的光晕笼罩着那张看似空白的相纸,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张等待被唤醒的谜题。

“你父亲是情报传递链上最关键的一环,也是最隐秘的一环。他负责最后的显影和加密,确保只有特定的人,用特定的方法,才能让秘密重现人间。” 她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油灯跳动的火焰,也映着我苍白而茫然的脸。

“他预感到自己可能暴露,可能……来不及了。”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哽咽,“所以,他提前把显影的方法,把解开这最后秘密的钥匙……留给了你。”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点在桌面上那张空白的相纸上。冰凉的指尖带着雨水的湿气。

“你父亲最后对我说,”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中激起巨大的涟漪。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凝聚某种巨大的力量,然后,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轻松的笑容。它像初春时节,压在厚重冰层下艰难顶出的一丝嫩芽,承载着未消的严寒,却又固执地指向微茫的暖意。疲惫的纹路在她眼角加深,可那微扬的弧度里,却沉淀着一种磐石般的信任,穿越了生死和硝烟,沉沉地压在我颤抖的心尖上。

“他说,”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逾千钧,“只有你知道,如何让秘密重现。”

话音落下,狭小的安全屋里只剩下煤油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那豆大的火苗,在相纸空白的边缘投下一圈摇曳不定的、温暖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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