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的冷光打在原告席那位女士身上，像一层惨白的釉。
她叫林慧，肩膀瘦削，脖子上一圈尚未完全消退的青紫掐痕，在法庭肃穆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她说话时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长久压抑后的破碎感，每一个字都像耗费了她全部力气。
“法官大人…他，他昨天又来了…砸门…说要杀了我…”
林慧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指关节绷得发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恐惧如同实质的寒气，弥漫在她周围。
我坐在审判席上，冰冷的法袍之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是家暴。又是这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我见过太多林慧，她们的眼神起初是愤怒，然后是哀伤，最后只剩下这种麻木的、深入骨髓的惊惶。
“被告张强，原告林慧的陈述，你有无异议？”
我的声音穿过麦克风，在庄严肃静的法庭里回荡，目光锐利地投向被告席上那个男人。
张强，西十岁上下，身材粗壮，脖子短粗，剃着近乎青皮的发型。
他闻言猛地抬头，那张布满横肉的脸上，戾气几乎要喷薄而出，双眼赤红，死死地瞪着我，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声音嘶哑而充满挑衅：
“异议？我他妈当然有异议！这臭娘们儿满嘴喷粪！老子供她吃供她喝，她倒好，在外面勾三搭西，还想卷老子的钱跑？离？门儿都没有！”唾沫星子随着他激动的叫骂飞溅。
他猛地转向林慧，眼神凶狠得像要择人而噬：“贱人！你敢离一个试试？老子弄死你！还有你那赔钱货的丫头片子，一个都别想活！”
“肃静！”法警厉声喝止，上前一步按住他蠢蠢欲动的肩膀。
我重重敲下法槌，槌声清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砰！被告张强！警告一次！再咆哮公堂，藐视法庭，本庭将依法对你采取强制措施！控制你的情绪！”
然而，这警告像是投入滚油的水滴，反而激起了张强更大的狂怒。
他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在我脸上，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恨意。
“强制措施？你他妈算老几？一个娘们儿法官，穿个袍子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老子今天就要让你知道知道，多管闲事的下场！”
“你——”我心头警铃大作，厉声喝斥。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超越了人类反应的极限。
就在法警再次上前试图控制他的瞬间，张强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那声音混杂着狂暴与毁灭一切的疯狂。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公牛，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撞开了试图钳制他的两名法警！
那股蛮力大得惊人，两名训练有素的法警竟被他撞得踉跄后退。
他没有任何停顿，目标明确得令人胆寒——不是近在咫尺的林慧，而是高高在上的审判席！
他像一颗失控的炮弹，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低着头，用他那颗剃得发青、坚硬如铁的头颅，朝着我，朝着审判席的方向，发起了最野蛮、最原始的冲锋！
他沉重的身躯撞碎了旁听席第一排的隔离木栏，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保护法官！”法警的吼声撕裂了空气。
林慧惊恐的尖叫拔地而起。
旁听席上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尖叫声、混乱的脚步声乱作一团。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瞬间凝固。
我甚至能看清张强脸上每一根扭曲的血管，看清他眼中那种毁灭一切的疯狂快意。
审判席的围栏在他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片。我下意识地站起身，试图后退，但冰冷的审判椅限制了行动。法袍宽大的下摆绊了一下。
太晚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如同高速行驶的列车正面撞击，狠狠砸在我的胸口！
“呃——！”
剧痛瞬间攫取了所有感官。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自己的耳膜，沉闷而惊心。
身体像断线的风筝，又像被狠狠抛出的破布娃娃，不受控制地凌空飞起。
最后的意识里，是身体撞击在冰冷坚硬墙壁上的钝响，以及喉头涌上的、浓烈得令人作呕的铁锈腥甜。
黑暗，温柔而冰冷地吞噬了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