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血腥味和刺骨的寒气瞬间包裹了林秀,陈石沉重冰冷的身躯像一座山般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巨大的冲击让她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但她咬紧了牙关,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死死顶住,不让他彻底栽进门外厚厚的积雪里。
“虎子!推门!顶住门!”林秀的声音因恐惧和用力而扭曲变调。
虎子被父亲浑身浴血的样子吓懵了,听到林秀的喊声才如梦初醒。他哭喊着,用尽吃奶的力气扑到那扇沉重的破门上,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死死顶住,不让它被狂风吹得关上。
风雪疯狂地灌进来,吹得林秀几乎睁不开眼。她顾不上了!她只有一个念头:把他弄进去!
她弓着腰,双手死死环抱住陈石的腰腹(避开那些翻卷的伤口),双脚在冰冷湿滑的雪地上奋力蹬踏,一步一步,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拖拽着这个沉重的、毫无知觉的身躯往屋里挪。陈石的脚在门槛上重重绊了一下,林秀也被带得一个踉跄,膝盖狠狠磕在冰冷坚硬的门槛上,钻心的疼!她闷哼一声,眼泪混合着汗水疯狂涌出,却不敢有丝毫松懈。虎子在一旁哭喊着,用小手拼命推着父亲的小腿,试图帮上一点微不足道的忙。
一寸,又一寸。短短几步的距离,如同跋涉了千山万水。终于,在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之前,林秀将陈石沉重的上半身拖过了门槛。她用肩膀猛地一顶,陈石的身体沉重地翻倒在了屋内的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虎子!关门!”林秀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
虎子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用尽全力将门板拉上,插上那根并不牢靠的门栓。屋外的风雪咆哮声被隔绝了大半,但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冰冷的死亡气息,却弥漫了整个空间。
林秀顾不上自己膝盖的剧痛和脱力的身体,连滚带爬地扑到陈石身边。他仰面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骇人的死灰色。额角那道深可见骨的爪痕皮肉外翻,鲜血正汩汩地往外涌,混合着污泥,糊住了半边脸。左臂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狼牙留下的深坑周围血肉模糊,隐约能看到森白的骨头!被撕开的衣襟下,胸膛和腹部还有几道深浅不一的爪痕,虽然不如脸上和手臂严重,但也皮开肉绽,不断渗血。他浑身湿透,冰冷得吓人,只有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秀。她浑身都在发抖,牙齿咯咯作响。怎么办?怎么办?!她不懂医术!这里没有郎中!什么都没有!
“水…拿水!冷水!井水!”她猛地嘶喊出声,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是对着虎子,也是对着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
虎子被她的样子吓坏了,但他强迫自己镇定,踉跄着跑到水桶边。桶里的水表面结着薄冰。他拿起旁边的葫芦瓢,用力砸开冰面,舀了满满一瓢刺骨的井水,跌跌撞撞地端到林秀身边。
林秀接过水瓢,看着陈石脸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心一横,不再犹豫!她咬紧牙关,将冰冷的井水对着他额角那道最狰狞的伤口猛地泼了下去!
“呃!”昏迷中的陈石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痛哼。冰冷的刺激让他短暂地恢复了极其微弱的一丝意识。他费力地、极其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只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沾满泪水和血污、写满惊恐却异常坚定的脸——林秀的脸。她的嘴唇在剧烈地颤抖,眼神里是纯粹的、不顾一切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
“忍着!”林秀看到他眼皮掀动,声音带着哭腔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必须冲干净!”她不再看他痛苦的表情,再次舀起冰冷的井水,对着他手臂上那恐怖的狼牙伤口狠狠浇下!血水混合着泥沙和狼毛被冲开,露出底下更加狰狞的皮肉和骨茬。陈石的身体再次剧烈地抽搐,仅存的一点意识被剧痛撕扯,喉间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但他仅存的那只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林秀那张因恐惧和专注而扭曲的脸,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冲掉表面的血污和脏东西只是第一步!止血!必须立刻止血!否则光是流血就能要了他的命!
林秀的目光在昏暗的屋内疯狂搜寻。灶膛!草木灰!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灶台边,灶膛里还有昨晚残留的、厚厚一层冰冷的灰烬!她抓起那个破瓦罐,用手拼命地将冰冷的、细腻的灰烬往罐子里扒!指甲缝里塞满了灰烬也顾不上了!
很快,瓦罐里装了半罐冰冷的草木灰。她抱着罐子回到陈石身边。看着他额角依旧在缓慢渗血的伤口,还有手臂上那个不断涌出暗红色血液的深坑,林秀的心在滴血。她咬紧牙关,用颤抖的手,抓起一大把冰冷的草木灰,毫不犹豫地、厚厚地按在了他额角翻卷的伤口上!
“呃啊——!” 陈石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嘶吼,身体猛地向上弓起,仅存的意识似乎被这剧痛彻底撕裂,眼皮一翻,再次陷入了更深的昏迷。
林秀的眼泪汹涌而出,她知道这有多疼!但她不能停!她用力按压着,让冰冷的灰烬紧紧贴合伤口。灰烬迅速被涌出的鲜血浸湿、染红,变成一种粘稠的、暗红色的糊状物。她又抓起更大一把灰烬,狠狠地、近乎残忍地塞进他手臂上那个恐怖的狼牙伤口里!用力按压!更多的灰烬被塞进去,首到那个深坑被冰冷的灰白色填满,涌出的鲜血速度明显减缓,被灰烬吸收、凝结!
虎子在一旁看得小脸煞白,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泪无声地流,却强忍着不敢哭出声,生怕打扰了林秀。
“布!干净的布!”林秀喘息着命令。
虎子立刻跑开,在炕上翻找。被褥是脏的,衣服是破的。他看到了林秀那个小包袱,飞快地打开,从里面扯出一件林秀自己带来的、洗得发白的旧里衣,这是唯一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布料了。他跌跌撞撞地捧过来。
林秀接过那件里衣,毫不犹豫地用牙齿和手配合,刺啦一声撕开!她撕成长短不一的布条。然后,她开始笨拙却异常坚定地包扎。
先用布条紧紧缠绕住敷满草木灰的额头,用力勒紧,打上死结。
接着是手臂。伤口太大,灰烬太多。她用布条一圈一圈,一层一层地缠绕,将整个小臂连同敷在上面的草木灰一起紧紧包裹起来,勒得几乎看不到原来的形状,最后同样死死打结。
胸腹上那几道较浅的抓痕,她也用草木灰薄薄敷了一层,再用布条简单裹住。
做完这一切,林秀几乎虚脱,汗水浸透了她的内衫,冰冷地贴在身上。她瘫坐在陈石身边的地上,双手和袖口沾满了暗红的血污和灰黑色的草木灰,不住地颤抖。陈石躺在地上,像一具被粗糙处理过的木乃伊,额头和手臂被厚厚的、染血的布条包裹得严严实实,脸上、身上糊满了血污、污泥和灰烬的混合物,只有微弱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屋内的血腥味混合着草木灰的烟尘气和井水的湿冷气息,令人窒息。灶膛冰冷,没有一丝火星。虎子蜷缩在炕沿下,抱着膝盖,惊恐又疲惫地看着地上的父亲和瘫坐的林秀。
不知过了多久,林秀猛地打了个寒颤。她挣扎着爬过去,伸手探向陈石的额头。
触手滚烫!
高烧!伤口感染引发了高烧!
刚刚被冷水浇过的冰冷早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灼人的热度!陈石紧闭的眉头痛苦地紧锁着,干燥起皮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无声地呻吟。
恐惧再次攫住了林秀的心!止血只是第一步,这高烧……怎么办?!
她挣扎着爬向水桶,再次舀起冰冷的井水。她撕下自己里衣还算干净的衣角,浸透冰冷的井水,拧得半干。然后,她跪坐在陈石头边,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滚烫的额头、脸颊、脖颈……试图用物理方法为他降温。冰冷的布巾一次次被他的体温焐热,她又一次次浸入冷水中拧干。动作机械而重复,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
昏暗中,她看着陈石因痛苦而扭曲的、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和干裂的嘴唇,看着他身上那些被粗糙包扎的、象征着搏命痕迹的伤口。一股前所未有的、撕心裂肺的情感在她胸腔里翻腾、冲撞。不再是认命的麻木,不再是单纯的恐惧或愧疚,而是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恐惧——恐惧失去他!恐惧这座刚刚为她和孩子挡下血雨腥风的山,就此崩塌!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依赖,和一种汹涌澎湃的、想要守护住他的强烈欲望!他是这个破败之家的顶梁柱,是她和虎子在风雪中唯一的屏障!他不能倒!绝不能!
“撑住…陈石…你撑住…”她一边机械地更换着冷帕子,一边喃喃低语,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不容置疑的祈求,“为了虎子…为了…为了这个家…你撑住啊…”
冰冷的井水顺着她的手腕流下,混合着泪水,滴落在陈石滚烫的皮肤上,瞬间蒸发。屋外,风雪的咆哮似乎永无止境。屋内,只有林秀压抑的啜泣、陈石粗重滚烫的呼吸,以及角落里虎子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声。生存的危机,因这濒死的重伤,达到了令人窒息的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