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带着体温的浅褐色鸡蛋,被林秀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仿佛捧着一小团温热的希望。虎子兴奋的欢呼和陈石眼底那抹难得的光亮,让小院沉浸在收获初果的喜悦里。然而,喜悦过后,一个实际的问题摆在了一家三口面前:这枚珍贵的“金疙瘩”,该如何处置?
虎子仰着小脸,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秀手里的蛋,小嘴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小声又充满期待地问:“娘,这个蛋…能吃吗?” 他记得上次鱼汤的鲜美,更记得鸡蛋那滑嫩的滋味,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模糊的记忆了。
孩子纯真的渴望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林秀的心。她看着虎子亮晶晶的眼神,几乎就要脱口答应。但理智很快压过了冲动。她蹲下身,平视着虎子,声音温柔却带着庄稼人特有的盘算:“虎子,这是咱家鸡下的第一个蛋,是个宝贝疙瘩。娘把它好好留着,放在窝里,就像个‘小引子’。其他的鸡看见了,就会想:‘哦,原来蛋要下在这里!’以后它们就都乖乖来这下蛋了。这样,咱们以后才能有更多的蛋吃,好不好?”
她一边解释着,一边走到灶房角落那个铺着厚厚干草的小篮子旁——这是她之前为可能下蛋准备的简易小窝。她极其轻柔地将那枚温热的鸡蛋放进草窝最深处,又小心地拨弄周围的干草,将它半掩起来,营造出一个温暖舒适的“产房”模样。
陈石一首沉默地看着。当林秀将蛋放入草窝,并说出“引蛋”的想法时,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他不懂太多农事之外的道理,但他明白“引子”的作用。山里人打猎,有时也会用诱饵。留下这第一枚蛋,是为了后面源源不断的蛋。这是长远之计。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在那安放好的草窝上停留了一瞬,又继续去收拾围栏旁散落的工具和藤条碎屑,动作间却似乎多了几分轻快。
虎子虽然有点小小的失望,但听到“以后有更多蛋吃”,小脸上又绽开了笑容。他好奇地凑到小篮子边,探头探脑地看着草窝深处那枚若隐若现的“引蛋”,仿佛在守护一个重要的秘密:“那…它能让好多好多鸡都来下蛋吗?”
“嗯,咱们好好养着它们,会的。”林秀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夏日的白昼格外漫长,首到天边最后一抹火烧云褪尽了颜色,墨蓝的夜幕才缓缓铺开。积聚了一天的燥热终于被晚风一丝丝抽走,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泥土和驱蚊艾草燃烧后的混合气息。虫鸣声此起彼伏,织成一张温柔的网,笼罩着宁静的小山村。
屋里闷热,一家三口便将小凳搬到院子里纳凉。林秀坐在中间,手里拿着一把破旧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摇着,既为虎子扇去些许暑气和恼人的蚊蚋,也为自己带来一点微弱的凉风。虎子依偎在她身边,小脑袋靠在她腿上,仰望着深邃的夜空。点点繁星如同撒落的碎钻,镶嵌在墨蓝色的天鹅绒上,一条朦胧的乳白色光带(银河)横贯天际,神秘而悠远。
陈石坐在稍远些的矮木墩上,就着油灯昏黄跳动的光晕,沉默地修理着一把松脱了木柄的锄头。他粗糙的手指握着工具,敲打、楔入,发出笃笃的轻响,节奏平稳,融入夏夜的虫鸣里。
夜风拂过,带着丝丝凉意,吹动了林秀鬓角的碎发,也吹得油灯的火焰轻轻摇曳。虎子舒服地蹭了蹭林秀的腿,望着那无垠的星空,白日里关于鸡蛋的兴奋似乎沉淀成了更深远的憧憬。他忽然轻声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娘,小鸡以后…真的天天都下蛋吗?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孩子天真的期盼,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这凉爽的夏夜里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那里面饱含着对“更多”的渴望,对那个被“引蛋”点亮的、充满食物香气的未来的无限向往。
林秀摇扇的手微微一顿,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刚想开口,一个低沉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油灯摇曳的光晕旁传来:
“嗯,会有的。”
是陈石。他依旧低着头,专注地敲打着锄头的楔子,仿佛那句简短却笃定的话并非出自他口。然而,那声音在寂静的夏夜里,却如同磐石落地,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
林秀的心,被这简单的三个字猛地撞了一下。她抬眼望向那个在灯影里沉默劳作的身影。他弓着背,侧脸的线条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冷硬,可那笃定的语气,却像暖流瞬间包裹了她。这不是安慰孩子的空话,这是一个沉默男人用行动(建围栏、备柴、劳作)支撑起的、对未来的承诺。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更轻柔地摇动着蒲扇。晚风带着艾草的微辛和夜露的清凉,拂过脸颊。虎子得到了爹的保证,满足地打了个小哈欠,更紧地依偎着林秀,渐渐闭上了眼睛。
林秀看着腿上熟睡的孩子恬静的睡颜,又看看灯影里那个沉默如山、却扛起了所有期许的男人,再看看灶房角落那个藏着第一枚希望的小草篮。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她悄悄仰起头,让微凉的夜风吹散眼底瞬间涌起的湿意。墨蓝的天幕上,星河浩瀚,星光温柔地洒落在这个简陋却坚实的小院里,仿佛在为这清贫却充满生机的日子,无声地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