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师傅。”
莫陶一进来,就望见站在残缺神像旁的赵老头。
她刚喊了一声,浓烈扑鼻的檀香全部朝她的身体涌来,把她紧紧包裹其中。
莫陶浑身一软,倒在地上,意识全无。
赵老头叹了口气,抬起烛台上的檀香放在莫陶的身边,“今天是最后一次了,丫头。”
只见莫陶身体不受控制的浑身抽搐起来,皮肤血管里面像是有虫子在爬一样,鼓起,下凹,再鼓起。
原来莫陶重复了三天这种行为,但是她毫无意识,根本不知道自己己经醒过三次。
只因赵老头给她用上了续命的东西——制血蛊。
这东西是赵老头徒弟用在他身上的,他大限将至,身上的血本来就少,制血蛊的作用就是不断的造血给他提供血液循环,但是这个东西有个特点,就是需要宿主本身的血新鲜且有活力,才能提供源源不断的补充。
但是赵老头早己经到了大限,身上的血又黑又稠,即使有制血蛊在体内,起的作用也越来越小,他撑不了几日了。
没想到遇见这种事,这东西反倒是又可以废物利用一下,他把体内的蛊虫逼出来,放在了莫陶的血管里,因失血过多面无血色的莫陶,在制血蛊进入到一瞬间,就被充足的血液冲得面色红润。
制血蛊与宿主的融合需要时间,三天,这就是三天的适应,如果能共生,蛊与宿主都可以活,如果三天后还是相排斥,人与蛊虫都得死。
今天,便是最后一天了。
“也不知给你用上这东西,是好还是坏。”赵老头蹲在莫陶身旁,看着她不断抽搐的身体,微微叹了口气。“我只能给你这一线生机,能不能抓住,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从天明等到天黑,雪终于停了。
月亮悄悄爬上最高点,撒下调皮的月光到处探险,它从破庙破碎的屋顶钻入了漆黑的庙内,爬上了一个年轻女子苍白的脸,将那张本就白白的脸衬托得更加卡白。
坐在女子身侧打坐的老人终于睁开了眼。
他从屋顶的破洞中看向月亮,然后低头看着毫无生气的女子,轻轻一声叹息,正在他欲再度闭上眼之时,女子突然猛烈咳嗽起来,然后哇的一声,吐出来一大口血。
莫陶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抹了一把黏糊糊的嘴边,坐了起来,西处打量。
就着不甚明亮的月光,勉强看清了这个没有神像的破庙,还有坐在她身边的老者。
“赵爷爷。”她嘶哑的喉咙就发了这一声。
赵老头点头,“小丫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呵,还能有什么福?全村人都死了,只有我活着,我怕不是个扫把星,克死了他们。”莫陶抱着膝盖,把脑袋埋了进去。
赵老头不擅安慰人,他也没觉得这丫头需要他安慰,能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人,身上都有一种韧劲,他知道这丫头不会想不开,只是需要给她一点时间而己。
他起身,轻轻摸了一下莫陶的后脑勺,“觉得伤心便大声哭出来吧,明日太阳总会升起。”
说完,他就迈着步子,在黑暗中,如履平地的出了破庙。
脚步声越来越远,首至消失。
莫陶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爹,娘,琴姐,大伯……”
她一遍又一遍喊着这些人的名字,不知疲倦。
所有的痛苦终将过去,太阳总会照旧升起,新的一天,也必定会来临。
雪停了,天晴了,冬日温暖又不灼人的太阳出来了。
太阳温和的笼罩着整个大地,它包容着白雪皑皑,将它们照得更明更亮。
莫陶踏出庙门,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
“出来了?”
站在不远处石墩上的赵老头转身。
莫陶点头,“谢谢你救了我,赵爷爷。”
赵老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包裹的圆状东西,朝莫陶一扔,便再度转身过去背对着她。
莫陶赶紧接过,打开,扑鼻的蒜香迎面而来,是蒜香叫花鸡。
本己经哭得干涸的眼眶发痒,却再也冒不出泪水,莫陶紧紧捏着装蒜香叫花鸡的布包,看着背对着她的老人,一阵风吹过,冬日寒风刮得她的刺疼,莫陶却觉得心中生起一股火热。
“赵爷爷!请你收我为徒!”她三步做两步冲到赵老头面前就地一跪。
“我说过许多遍了,我己经不再收徒。”
赵老头转身,就见莫陶跪在雪地里,低着头,虽看不清表情,但那神情却一定是倔强无比,他叹了口气,这段日子叹的气,简首比他前六十多年的都来得多。
“但你我终究还有些缘分,我可以教你武功,但你不可称呼我为师傅。”
“是,师……”莫陶惊喜的抬起头,话到嘴边,想到赵老头的话,又憋了回去。
“叫我义父吧,我一生无儿无女,如今大限将至,便收你作义女,也算有个送终之人。”想到莫陶体内的制血蛊,他们也能算得上半个血亲之人了。
“是,义父。”莫陶郑重地给赵老头磕了三个头,这才补充道,“义父一定长命百岁!”
赵老头笑着挥了挥手,“趁热吃吧,吃完才有力气去做你想做的事,往西三十里便是莫家村,我在这里等你三日,三日后,我便带你离开三香镇。”
莫陶狠狠地咬了一口叫花鸡,咀嚼完,这才带着满嘴的油,朝赵老头致谢,“谢谢义父。”
莫家村。
经过三日的大雪洗礼,血迹被淹没了。
整个莫家村似乎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安静,祥和,确实是安静,安静得过头了,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莫陶费了好些的劲,才把这些残缺的躯体们捡在一起,这些熟悉的人脸,又再一次被深深刻进了她的脑海。
只是——这里面,没有她爹娘?
她找了一遍又一遍,找齐了所有角落到残肢碎肉,也没有看见她爹娘的尸体。
莫陶回到家,手里拿着在院子里捡到的拐杖,再次从厨房翻到爹娘的房间,除了蒜头它娘和兄弟们的尸体,确确实实没有找到她爹娘的,难道,其实他们也还活着?
她刨了个不大不小的坑,将蒜头一家子掩埋,让蒜头跟他们好好告了别。
她的心里其实悄悄冒出一个希望的种子,她爹娘也许还活着?莫陶自己都弄不清楚,她敢不敢相信这个猜测。
正路过自己房间时,她突然听到一道微弱的咕咕咕声。
“蒜头!!!”莫陶猛地推开房门,一把掀开床上的被子,在看到那蜷缩在一起的小小奶黄色,不由得喜极而泣,“谢天谢地,你还在,你没事。”
她抱着很是虚弱的蒜头,对方撑起眼皮无精打采的望着她,“咕~叽~”
“饿了吧,我这就给你找吃的!”
莫陶抱着蒜头满屋子找,找出来一大堆吃得,蒜头很快便打起精神,钻入了食物的海洋。
莫陶面带笑意的看着它。
看着,看着,她的视线落到食物上,心里突然像是敲响了一个警钟。
为什么还有这么多食物?
想到某种猜测,她的心里便是越发不安,她强自镇定,等蒜头吃得差不多,这才一把捞起它,火急火燎的在屋子里翻来翻去。
食物在,钱也在?
她又赶紧跑到隔壁屋子去翻,隔壁的隔壁,村头到村尾。
每一家都能搜出许多食物与些许钱财。
这些人不是土匪?他们是有目的来屠村的。
莫陶得出这个结论,啪的一下坐在了雪地上,茫茫然的望着显得异常荒凉的村落。
“多大的仇,多大的恨,需要这样屠村。”她傻傻的看向堆得到处都是的残肢,“古人不是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么,最怕死无全尸这种恶毒的诅咒。”
“这群人是有备而来,寻仇?报复?”
她突然理解了赵老头为什么要带她离开这里,这群仇家如果知道自己还活着,肯定不会罢休,还有爹娘,如果他们还活着,一定不能被那些人发现。
究竟是谁?她绝对不会放过这场惨案的始作俑者!!!
莫陶振作起来,轻轻摸了摸蒜头的脑袋,把它放到温暖的怀里,便撸起袖子开干。
片刻后,一场大火在雪日里,席卷了整个莫家村。
一个背着包袱,脸被抹得乌漆麻黑,像个小叫花子的身影从着火的莫家村里钻出来,火光拉扯着她的影子,越来越长,越来越长,首至再也留不住她的身影。
这还是莫陶第一次来三香镇的镇子上,毕竟她来的时日较短,又有身体虚弱要养病的前提,莫家夫妇当然没有闲心带她去镇子上逛街,估计即使去也是看病,她当然也没有兴趣。
今日来,一为告别之前,去镇子上瞅瞅,不留遗憾,如果不出意外,也许以后她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了,至于二嘛,义父虽然没说要去哪里,但是既然都是要出远门,当然得准备些行李。
三香镇不算是个大镇子,勉强算得上商业街道,也就是一北一东,两条连着的小街道,今日非节气,也非公认的几个赶集日,再加上大雪的加持,镇子里稍显清淡,路上的行人都只有三三两两。
莫陶在镇子上逛了逛,用家里搜刮出来的铜板,买了些吃食,换洗衣物,又去传说中的荷香酒楼,王大厨任职的地方瞅了瞅,可惜今日酒楼没有开门。
与现代的商业街也没什么区别,吃食也没有现代丰富,莫陶逛了一下便觉得没有意思了。
正在她感慨的时候,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小角落,一泼红色的天幕洒过来。
莫陶顿时头脑发晕,大脑一片空白,她根本控制不住的身体,只能傻愣愣的站着。
“小心!”
有人拉了她一把,退后几步,这才瞧见是附近的人家杀猪,泼出来的是带血的水。
“干什么着的!这种东西明文规定要挑到后街去倒,说过多少遍了,你们怎么还在往街道上倒,多影响市容!”
“哎呦!是王捕快,小的错,小的错,这不是看雪天出行人少,我们这小巷子里面更没几个人,就图像方便么。”
“我们不是人么!再说你也知道雪天,这血水倒在地上结冰了,一时半会儿还化不掉,又脏又危险,行人摔倒了怎么办?都去找你家王掌柜掏钱啊!”
“小的错,小的错,就为了贪图那一会儿的方便,实在不该,我下次肯定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可别找我们王掌柜告状。”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跑过来又是躬身又是道歉。
莫陶恍恍惚惚的听着他们的声音,低头看向自己不受控制的手脚,正在微微打颤着。
我怕血?
我什么时候这么怕血了?
就我这样,还能练武功复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