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
西院·暖阁。
纪崇山步出宫门,返回府邸便首往此处。
柳姨娘柳云烟,正是纪崇山心尖上的宠妾,亦是纪绵绵的生母。
她从他口中得知,皇上得知纪绵绵与三皇子的事后,龙颜大怒,下令将他们赶出御书房,三皇子还被禁足。
柳姨娘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帕子,她最关心的不是三皇子被禁足,也不是纪崇山因何而怒,而是——她的绵绵,还能否顺利得到与三皇子的婚约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细碎的脚步声。
丫鬟青黛像只兔子般溜了进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刻意装出的委屈。
见到两人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迫不及待地开始诉苦。
“夫人!老爷!您可要为二小姐做主啊!方才……方才在雅楼,大小姐她……”
青黛一边说,一边偷偷觑着柳姨娘和纪崇山的脸色,添油加醋,将纪清芜描绘得恶毒无比,而纪绵绵则成了十足的受害者。
她着重强调了“当众丢脸”、“毁了前程”这些字眼,精准地戳在柳姨娘最痛的地方——绵绵的名声和那岌岌可危的婚约。
柳姨娘在听了青黛的话后,眼中燃烧着怨毒的光芒。
“老爷!又是那个小贱人!她竟敢毁我女儿的清誉前程!白氏!定是白氏教唆的!她们母女是存心要断了我绵绵的青云路!我这就去找白氏!让她女儿给我女儿磕头赔罪!”
她状若疯癫,就要不管不顾地往外冲。
“站在!”
就在柳云烟叫嚣着要去找白氏算账的瞬间,脑海中回想王海那句意味深长的话——纪崇山无奈脸色铁青的叫住她。
“你闹什么?还嫌不够乱吗?!”
纪崇山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笼罩住惊愕的柳姨娘。
柳姨娘被纪崇山前所未有的严厉和话中那深重的恐惧彻底镇住了。
“老爷……”
柳姨娘所有的气焰瞬间熄灭,只剩下满腹的委屈和绝望,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扑到纪崇山脚边,抓住他的衣摆,哭得肝肠寸断。
“您……您是不是不爱我和绵绵了?绵绵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被人当众作践,丢了那么大的脸,您……您竟连公道都不肯替她讨了吗?我们母女在您心里,就这般轻贱吗?”
纪崇山看着脚下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柳云烟,心中亦是烦乱如麻,既有对柳姨娘不分轻重只知哭闹的厌烦,更有对纪清芜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尚书府丢尽颜面恼怒。
“够了!别哭了!此事,我自有主张!”
他弯下腰,用力将柳云烟扯起来,盯着她泪眼婆娑的脸,一字一句道,“绵绵是我的女儿,她受的委屈,我岂能坐视不理?你放心,此事交给我,我定会替你们母女……讨回一个公道!”
他刻意加重了“讨回公道”西个字,眼神却幽深难测。
这“公道”如何讨?向谁讨?
兰馨阁
纪清芜提着一个小小的檀木食盒,走向母亲白氏居住的“兰馨阁”。食盒里装着雅楼刚出炉不久的“桂香软玉糕”。
苑内静悄悄的,只有廊下几盏素纱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此时,白氏在窗边小榻上,就着烛光翻着一卷书,只是那目光却有些游离,显然心思并不在书页上。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立刻抬起头,眼中那份强装的平静瞬间被浓浓的忧虑取代。
“阿芜回来了?”
“娘。”
纪清芜福了福身,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将食盒轻轻放在榻边的小几上。
“路过‘雅楼’,见有桂香软玉糕,想着您爱吃,便带了些回来,还热乎着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动作轻柔地打开食盒盖子,一股清甜馥郁的桂花香气混合着温热的米糕甜香,立刻在暖阁内弥漫开来,冲淡了几分沉闷的空气。
白氏的目光落在女儿依旧沉静姣好的面容上,仔细地逡寻着,试图找出任何一丝异样。
她伸出手,并非去拿糕点,而是紧紧握住了女儿微凉的手腕,力道有些大。
纪清芜微微一怔,感受到母亲指尖的微颤。
“阿芜……告诉娘……你入宫之后……皇上……皇上可有说什么?可有……罚你?天下男儿千千万,那顾乾锦并非良人啊......”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纪清芜,生怕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纪清芜感受到拜师手心的冷汗和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
她心中微涩,明白母亲担忧的是什么。
她此刻,只怕她被纪绵绵那蠢事牵连,怕她因维护那点可笑的颜面或是对三皇子残存的情愫,而触怒龙颜。
想起前世,她因为那点不甘和执拗,在御前失态,不仅没能保住婚约,反而让娘因担心她,大病一场……
若前世,她能懂事一点,看清那人的凉薄,不执着于那镜花水月的婚约,该有多好。
“娘放心,阿芜无事。” 她略一停顿,目光坦然地迎上母亲探寻的视线,补充道:“今日我向皇上请旨退婚,皇上答应了。”
至少这一句是真的,娘可以暂时安心。
“那就好……那就……嗯?”
白氏下意识地顺着女儿前半句的安抚应着,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长长吁出的那口气刚吐到一半,后半句那清晰无比的“请旨退婚”、“皇上答应了”如同惊雷,毫无预兆地在她耳边炸响!
她猛地倒吸一口冷气,那半口气噎在喉咙里,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原本因女儿“无事”而刚刚松弛下来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握着纪清芜手腕的手猛地收紧。
“什……什么?!退……退婚?!你……你向皇上请旨退婚?!皇上……还答应了?!”
她简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比纪绵绵私会皇子被当场抓住还要让她感到惊骇和恐惧。
能退婚固然是好,就怕她是一时兴起,日后又后悔不迭。
“娘,我们是不是很久回过外祖家了?”
白氏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那因退婚之事而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许,疑惑地望向纪清芜:“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阿芜突然好想外祖父他们......”
白氏心头一软,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发丝,柔声道:"是啊,自从你爹调任京城,咱们己有五年未回过雁阳城了。”
纪绵绵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
"母亲,不如我们回去小住一段时日吧......"
窗外,一片乌云悄悄遮住了月亮。
尚书府的夜,格外漫长。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掠过屋檐,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