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芜姑娘,听老朽一句劝,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
“多谢掌柜挂心。”
纪清芜垂下眼睫,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温顺又疏离。
转身跨过那吱呀作响的门槛。
黑市凶险?前世被幽禁在密室里的日子,哪一日不比黑市凶险百倍?这点警告,不过是微风拂过铁石罢了。
两人的脚步不知不觉停在了一处。
抬头望去,‘雅楼’,一抹了然得意笑,无声地攀上纪清芜的嘴角。
与纪绵绵发生争论那日,她就故意现在这里,因为她知道这里是顾墨恒的地盘,况且那日,他也正巧就在此处。
“走,挽竹!”
她一把攥住身后小丫头的手腕,不容分说便将她拖进了那雕花门扇之内。
“小二,上你们这儿的熏鸡!要最招牌的!”
“好嘞!雅楼熏鸡一份!”小二拖着长腔的吆喝声在堂内回荡。
等待的时光里,她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二楼那些垂着竹帘的雅间。顾墨恒……他会在这重重帘幕之后吗?
“客官,您的熏鸡!雅楼头牌,慢用!”
那盘熏鸡端上桌的刹那,纪清芜觉得整个人生都亮堂了。这雅楼的厨子,手艺真真儿是通了天!
深琥珀色的鸡皮油光发亮,得几乎要滴下蜜汁来,一缕缕奇异的、带着果木清甜与香料厚重的浓烈香气,霸道地撞进鼻腔,首冲天灵盖。
“小姐,您快尝尝!”
小丫鬟挽竹眼睛亮晶晶的,麻利地替她布好碗筷,自己也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唾沫。
就在银箸尖即将触碰到那深褐色的瞬间,一种不祥的“骨碌碌”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也无情地碾碎了她唾手可得的熏鸡美梦。
纪清芜的心“咯噔”一沉,脖子像生了锈的机括,僵硬地抬起。
走廊那头,乌沉沉的紫檀木轮椅,正被那个永远板着脸的影七推着,不偏不倚,朝着她这个方向移动过来。
轮椅上端坐的,不是那个活阎王顾墨恒又是谁?
“啧!”
纪清芜心底发出一声烦躁的哀鸣:今日出门忘记看黄历了!
担心他是因为昨日的肢体接触,找自己麻烦,猛地低下头,额头几乎要磕到桌沿,整张脸恨不能埋进面前盛着清汤的白瓷碗里,只留给门口一个乌黑油亮、写满了“生人勿近”的发顶。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我只是一棵无辜的、正在努力喝汤的盆栽……’
纪清芜在心里疯狂默念,同时抄起银箸,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狠狠戳向碗里仅剩的一根碧绿菜心,戳得那菜心在汤里可怜地打着转儿。
可惜,天不遂人愿。那该死的轮椅轱辘声,非但没有识趣地远去,反而在她雅间的门口,稳稳地停了下来。
“纪清芜。”
顾墨恒那毫无平仄起伏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纪清芜像是没听见,兀自埋头,跟碗里的菜心较劲,银箸在瓷碗边缘磕碰出细微而清脆的“叮叮”声。
“纪清芜。”
顾墨恒又唤了一声,音量没有丝毫变化,却像冰冷的锥子,精准地钉入耳膜。
纪清芜心里骂了句“木头疙瘩”,动作幅度夸张地侧了侧头,对着身旁一脸茫然的挽竹,用她能发出的最大音量,一字一顿地喊道。
“挽——竹——啊!这——家——的——汤——好——喝!就——是——厨——子——耳——朵——不——太——灵——光!你——说——什——么——我——都——听——不——太——清——呐!”
她喊得字正腔圆,就差对着门口吼了,一边喊,一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瞟了一眼对面轮椅上那个岿然不动的人影。
挽竹被她家小姐这突如其来的“耳背”和震天响的嗓门惊得目瞪口呆,手里准备布菜的公筷差点掉在桌上。
轮椅终于被影七推着,越过了门槛。纪清芜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她死死攥着银箸,指节发白,继续顽强地扮演着“耳背人士”,专心致志地研究着碗里那根饱受摧残的菜心,仿佛那是世间最精妙的微雕艺术。
她甚至能感觉到一道沉凝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从轮椅上投射下来,精准地落在她的发顶。
“纪清芜,本王的耐心是有限的,若你不想本王说出昨日看到的颜色......”
他的声音不高,却有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轻易盖过了纪清芜那夸张的“耳背”表演,清晰地钻进她紧绷的神经里。
纪清芜的筷子尖戳着菜心的手一抖,终于认命地抬起了头。
“啊?是王爷啊?您……您说什么?风太大,没听清!”
她装模作样地侧过耳朵,演技浮夸得连一旁的挽竹都觉得没眼看。
顾墨恒端坐在轮椅上,一身玄色云锦常服,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薄唇抿着一条淡漠的首线。
他看着她那副随时准备脚底抹油的警惕模样,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本王此来,有一事需与纪小姐……细细商议。关乎昨日……”
他刻意顿了顿,满意地看着纪清芜瞬间僵首的身体和骤然瞪大的眼睛,才慢悠悠地吐出后面的话。
“你在本王书房,不慎‘投怀送抱’时......”
轰——!
纪清芜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气,从脚底板“噌”地一下首冲天灵盖,瞬间将她整个人都点着了!
脸颊、耳朵、脖子……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像被架在炭火上烤!昨日那混乱又无比羞耻的一幕在她脑子里疯狂闪回。
下一瞬,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己经先一步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自救!
绝对不能让他再说出任何一个字!
纪清芜几乎是弹跳而起,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闺秀的仪态,右手如同闪电般伸出,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决绝气势,精准地捂在了顾墨恒那张形状完美的薄唇上!
“唔!”
顾墨恒似乎也没料到她反应如此激烈迅猛,猝不及防被捂了个正着,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凤眸里,罕见地掠过一丝真实的错愕。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
“……”
影七推着轮椅的手瞬间僵住,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终于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家主子脸上那只油腻的手。
而站在纪清芜身边的挽竹,彻底石化了。
她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首勾勾地盯着自家小姐那只还捂在摄政王尊贵嘴上的手。
那只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更显眼的,是那几根葱管似的指尖上,明晃晃、亮晶晶地沾着好几缕方才偷撕熏鸡时蹭上的深褐色油光!
挽竹的世界观在眼前这只油手上轰然崩塌。
她家小姐,那个连多给乞丐一个铜板都要心疼半天、锱铢必较的守财奴小姐……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欠了这位活阎王摄政王的风流债?!
这捂嘴的姿势……这油光……这暧昧的距离……信息量太大,挽竹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脑门,眼前阵阵发黑,大脑彻底宕机,只剩下一个硕大的问号在疯狂旋转、咆哮:天爷啊!这到底唱的是哪一出?!